二十二·鳳凰作坊(第2/9頁)

菲菲不知道鳶舅舅家被滿門抄斬了,更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對鳶舅舅來說意味著什麽。弄玉用筷子狠狠敲了敲他的碗,孩子嚇哭了。田鳶把他抱起來,用袖子擦掉他的眼淚,說:“你說的那些好東西,舅舅沒有,可是爸爸這樣東西,舅舅倒有一個,不知道在哪兒。”

大家知道田鳶說的不是滿門抄斬的爸爸,而是那個木匠爸爸,親爸爸。弄玉難過地瞧著田鳶,大家也是這樣,就連對一切漠不關心的如意也翻了翻眼珠。吃完晚飯,田鳶高高興興地帶菲菲出去玩了,回來時抱菲菲已經抱得很在行。菲菲捧著一大把蒲公英,還把它們的莖一根根揪斷,舔冒出的白汁,這汁是苦的,他舔一口,就咧開嘴把頭埋在田鳶肩上,但還是忍不住一口一口地舔,田鳶笑著對大家說:“菲菲在喝牛奶。”弄玉迷惑了,這就是今天下午見到她脫口說出三年零四個月十一天的人嗎?她不知道當菲菲伏在田鳶肩頭時,田鳶聞到了她的氣味。天黑後田鳶忽然要走,留都留不住,說有人在家等著,百裏冬生氣了:“他還怕你丟了不成?你三年來一趟,都沒跟我好好聊聊!”田鳶非常為難,容氏看出來了:“把她帶家來吧,讓咱們瞧瞧。”

葛布

所有的人都看出來,其姝是田鳶在世界上找到的弄玉的替代品,百裏桑還悄悄說,怪不得,在流浪路上見到姐和田鳶在一起,原來不是姐,是這姑娘啊。只有其姝自己蒙在鼓裏,她紮著馬尾辮,像弄玉做姑娘時那樣,但現在,弄玉梳著成熟少婦的發髻,她就不覺得自己像弄玉。更何況她比弄玉黑。她挺羨慕田鳶的“姐”這麽白,這麽漂亮。

她熱情開朗的性格很快博得了全家人喜歡。孔雀歪著腦袋打量她,她驚喜地說:“啊,北方還能見到孔雀!”那幫北方佬們相視一笑,這是他們身邊第一個初次見到孔雀而不會驚呼鳳凰下凡的人。她看見百裏桑削藤條,就撿起一根說:“這皮削了多可惜,可以用來織布。”百裏桑苦笑著說:“我們家誰織過布呀。”她說她會。吃完晚飯,她把亂七八糟的藤條分成兩堆:“瞧瞧,這是樹上的藤條,又老又彎,只能用來編筐;這種呢,是山坡上長的藤條,又長又直,它拉出的絲也會很直的,就用它織布,它抽出的芯還可以用來編東西,比那種藤條編的好看多了。”為了這事,她和田鳶住了下來,田鳶跟百裏桑住在一起,她住在以前桑夫人的屋裏。第二天她找了一口大鐵鍋,把挑出來的好藤條一捆一捆放進去煮,把皮煮得稀爛。中午,她指揮百裏桑在院裏挖一個坑,六尺見方、二尺深,底下滿滿地鋪上草,把煮好的藤條放進去,上面再滿滿地鋪一層草。過幾天藤條上的皮漚爛了,幾個年輕人就嘻嘻哈哈地把它拉到河裏洗。其姝認定這個依山傍水的地方是紡織的風水寶地,唯一遺憾的是涇水不如南方的江水清。弄玉也卷起褲腳站在水裏玩,她笨手笨腳的,手裏的藤條經常被水沖走,當田鳶踩著水去追藤條時,她覺得這無非是比較羞澀的飛行罷了,後來聽其姝說田鳶從沒飛過,她才真的吃驚。

傍晚,他們推著一車雪白的藤條勝利歸來,容氏繞著小推車轉圈,一個勁誇:“南方的姑娘就是巧!”其姝甜甜地一笑:“巧的還在後頭呢。”次日一早,大家看南方姑娘會巧到什麽地步。其姝一身短打扮,頭發盤起來,像過門一年多的兒媳婦似的,這時候弄玉的頭發卻披散下來。她時時刻刻都注意使自己與其姝不同,當其姝說“姐,你的發髻真好看,教我做”時,弄玉說這是飛燕髻,一般人不許做,為了不讓其姝覺得她太高傲,她盤起平民婦女的發髻,其姝出於崇拜她的美貌又來模仿,她就不知疲倦地換發型。不過在心靈手巧這方面,弄玉是很崇拜其姝的。其姝把藤條泡在水缸裏,弄玉明白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離不開水,誰叫它是水鄉的發明呢。其姝熟練地抽出一根根白色的纖維,弄玉、田鳶、百裏桑也學著幹,發現這活順手得讓人上癮,纖維都給水泡開了,一抽一長條,一點兒也不費勁。他們很快攢了滿滿一盆,跟蠶絲似的。抽出的纖維,也泡在水裏。然後田鳶、其姝去買紡車,百裏桑和弄玉在家給纖維打結。紡車回來以後,其姝把纖維繞成團,安在紡車上,然後,隨著踏板的翻動、線輪的旋轉,這團線奇跡般地變成了布—這可是樹皮變的布啊!有學問的弄玉想起來了:“葛布!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莫莫!這就是傳說中的葛布啊!”讀過書的也不止她一個,百裏桑 著黑臉說:“是刈是濩,為 為绤,服之無斁。這都把生產工藝告訴咱們了。”田鳶對著其姝傻笑:“你幹這活兒原來有教科書呀。”只有如意不參加這個過家家,實際上直到第十天半夜其姝才在廁所門口碰巧遇到她,她毫不好奇地對其姝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又消失了,她早出晚歸的習慣像老太太一樣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