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方舟(第3/3頁)

田鳶驚訝地回過頭來,看見她的表情像夢遊一樣麻木,她像在講一個傳說,而不是自己的事。田鳶搖著她問剛才到底是什麽意思,她指著山崖上一個跳躍的黑點說,那是一只與天地齊壽的猿猴,它靠著尾巴逃脫了十萬年一場的浩劫,因為它的尾巴和手一樣靈活。然後她轉身去睡覺,睜著眼睛睡著了。

夢境從來沒有如此清楚過,於是田鳶斷定這是真事,是他的靈魂到達了多年前的通天塔,弄玉確實曾經被關在那裏。他離開海島向時間之流的源頭飛奔,穿過雲層,在閃電雷鳴中進入浩渺的黑暗,這裏的生命尚未誕生或者已經毀滅,他要把她從那個時間拯救出來,但是眼前的時間讓他迷惑了,一個憂郁的男孩正把芍藥花插在孔雀籠上,他暗戀的女孩在和別人打打鬧鬧,這裏的人們忙碌而快樂,愚公們在挖井,雙頭人在閣樓上消滅自己的影子,牛兒哥在準備婚禮,紮羊角辮的如意唱著小曲走來,她母親在給孔雀和鵝主婚……連萬裏碧空中一朵迷途的孤雲也懷著自己的記憶偷灑著淚水。如果這是真實的一天,為什麽不從這裏重新開始呢?如果重新開始有所不同,通天塔上的弄玉是否還存在呢?他顧不上多想,因為已經在小時候弄玉的閨房裏,在寫太陽國故事,他和弄玉,還有百裏桑和如意,一人一堆木片分開寫,八歲的田雨坐在地席上看書。田鳶比任何時候都清楚什麽樣的故事是真的—好人都會跟著他父親到那個島上去。只要他寫下去,一切就會實現,眼前這些不幸,只不過是百裏桑這個瘋子胡亂寫的,讓大家做了一個噩夢。因此他們不會見到鹹陽的血雨腥風,不會見到通天的黃沙和隕石雨,扶蘇和弄玉不必逃往荒原,其姝也不必永別,大家會一起登上海船,把秦國的符傳拋到大洋裏。那個島像故事中一樣,整天冒白煙,通紅的巖漿在山溝裏流淌,每年有一場龍卷風,但不像一百年來一次那麽兇。既然到了島上,他們就不再寫島上的事,他們寫做過的夢—金色的天空、火紅的雲、浸在塵埃裏的足跡、叼在孔雀嘴裏的楓葉、永不幹燥的隱身糖漿、一燒就是九年的庭燎、漫山遍野的胡枝子花、朝夢幻盡頭奔跑的公主、車輪在草原上碾出孤獨的泥痕、不知何人在風中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