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亡靈舞

要發生什麽大事了,伯蒂很篤定,這種感覺潛藏在星星、風、黑暗和清新涼爽的冬日空氣中,暗含在漫長的夜晚和飛逝的白天相互交替的節奏裏。

歐文斯太太把伯蒂推出歐文斯一家的墓穴,說:“你一邊玩去,我有事要忙。”

伯蒂看著自己的母親,說:“可外頭很冷。”

“冷就對了。現在是冬天,冬天就該是這樣。”歐文斯太太接下來的話更像是對自己而不是對伯蒂說的,“鞋子。瞧瞧裙子——裙邊得縫一縫,還有蜘蛛網——全是蜘蛛網,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一邊去。”她再次趕伯蒂走,“我有很多事要忙,我不想你在一旁礙手礙腳的。”

接著她自顧自唱起歌來,兩句押韻的歌詞,伯蒂從沒聽過。

富人窮人齊齊聚,一起來跳亡靈舞。

“什麽意思?”伯蒂問。可他不該問,因為歐文斯太太的臉陰了下來,趁她還沒大動肝火,伯蒂趕緊跑出墳墓。

墳場裏很冷,又冷又黑,群星已經浮現。伯蒂走在長滿常春藤的埃及路上,從屠殺之母身邊走過,她正眯眼看著冬日的綠意。

“小夥子,你年輕,眼神比我好。”屠殺之母說,“你看到花開了嗎?”

“開花?在冬天?”

“別用那種表情看我,小夥子。花開花落自有其時節,發芽,開苞,盛放,凋零,一切順其自然。”屠殺之母往自己的披肩和禮帽裏縮了縮。

“工作時間,玩樂時間,現在到了亡靈舞時間。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伯蒂問,“什麽是亡靈舞?”

可屠殺之母已經步入一叢常春藤,從伯蒂的視野裏消失了。

“故弄玄虛。”伯蒂大聲說。

他又去了向來熱熱鬧鬧的巴特比一家的陵墓,去尋找溫暖和陪伴,可那一夜,七世同堂的巴特比一家根本沒空搭理他。從最老的(1831年去世)到最年輕的(1690年去世)巴特比,每個人都在忙著大掃除。

波林格·巴特比向伯蒂道歉,他在十歲時去世。(他告訴伯蒂自己因“吞食”[1]而死,好幾年來,伯蒂一直誤以為他是被獅子或熊給吃了,在日後得知那個詞的意思不是吞食而僅是一種疾病時,他大失所望。)

“我們沒空和你玩,伯蒂先生,因為明晚馬上要到了,非常難得。”

“哪裏難得了?”伯蒂說,“每一天,明晚都會來臨。”

“這次不一樣。”福丁布拉斯說,“不是藍月亮升起時的節日,也不是連著一個月都是禮拜日時的節日。”

“這不是篝火之夜。”伯蒂說,“也不是萬聖節,不是聖誕也不是新年。”

福丁布拉斯笑了,燦爛的笑容堆滿了他那張形如餡餅、布滿雀斑的臉。

“那些全不是。這次的很特別。”

“那明晚的節日叫什麽?明晚會發生什麽事?”

“明晚是最棒的日子。”福丁布拉斯說。伯蒂正想聽他說下去,可福丁布拉斯的祖母,路易莎·巴特比(她僅有二十歲)把他叫了過去,在他耳邊厲聲說了幾句話。

“沒什麽。”福丁布拉斯對伯蒂說,“抱歉,我得去幹活了。”他拿起一塊抹布,開始擦拭自己那積滿灰塵的棺木。“啦,啦,啦,吼!”他邊擦邊唱,“啦,啦,啦,吼!”每發出一聲“吼”,他全身都會一陣狂抖。

“你不唱那首歌嗎?”伯蒂問。

“什麽歌?”

“每個人都唱的那首。”

“還沒到時候。要到明天,明天唱才對。”

“沒時間了。”在生雙胞胎時去世的路易莎說,“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接著她用甜美、清亮的歌喉唱道:

富人窮人齊齊聚,一起來跳亡靈舞。

伯蒂向山下殘破的小教堂走去。他靈巧地穿過墻面,進入地下室,坐在那裏等賽拉斯回來。他感到冷,真挺冷的,可這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墳場環繞著他,死人並不在意寒冷。

淩晨時分,他的監護人回來了,手裏提著一個大塑料袋。

“袋子裏有什麽?”

“衣服,給你的,穿上試試。”賽拉斯拿出一件與伯蒂身上的裹屍布同色的灰色汗衫、一條牛仔褲、一套內衣和一雙淡綠色的運動鞋。

“這些有什麽用?”

“你是問,除了穿以外有什麽用?嗯,首先,我想你已經挺大了。你多大了?十歲了吧?一般來說,活人穿衣服比較講究。既然你總有一天要像活人一樣穿衣服,為什麽不從現在起就養成習慣呢?而且這些衣服也可用作偽裝。”

“什麽是偽裝?”

“讓一樣東西在別人看來是另一樣東西。”

“哦,原來如此。”伯蒂穿上鞋,卻被系鞋帶難住了,賽拉斯只好教他。這對伯蒂來說似乎太過復雜,他反反復復系了好多遍才讓賽拉斯滿意。在這之後,他才敢向賽拉斯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