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巫的墓碑

眾所周知,墳場邊緣埋著一個女巫。自打伯蒂有記憶以來,歐文斯太太就告誡過他要遠離那個角落,越遠越好。

“為什麽?”伯蒂問。

“那兒對活人的身體不好。那鬼地方濕氣重,幾乎算得上是個沼澤了,你到那兒會丟了小命的。”歐文斯太太說。

歐文斯先生的回答更加閃爍其詞,毫無想象的空間,他只簡單說了句:“那不是個好地方。”

墳場的邊緣在西側的山腳。在一棵年老的蘋果樹下,圍著一排生銹的鐵欄杆,欄杆上豎著一個個生銹的小尖頭。越過欄杆是一片荒地,上頭長著一大叢蕁麻、野草和荊棘,落滿了腐爛的秋日落葉。總體來說,伯蒂是個聽話的孩子,他從未越過欄杆,只是透過欄杆間隙往另一邊窺探過。他知道大人們沒把全部真相如實相告,這讓他有些惱火。

伯蒂走向小教堂,一直等到天黑。

暮色漸漸由灰變紫,塔尖傳來一聲響,如同厚重的天鵝絨抖了一抖。賽拉斯離開休息的地方——鐘塔,頭向下從塔尖爬了下來。

伯蒂問:“過了哈裏森·威斯伍德,也就是這個教區的烤面包師還有他的兩個老婆瑪麗恩和瓊的墳墓,墳場的那一角有什麽?”

“為什麽問起這個?”賽拉斯用象牙般的手指拂去黑衣上的灰塵。

伯蒂聳聳肩:“就是好奇嘛。”

“那個地方不神聖。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不太明白。”

賽拉斯沿路走來,沒有驚動一片落葉。他在長凳上坐下,挨著伯蒂,用絲綢般的嗓音說:“有這麽一些人,他們相信所有土地都是神聖的,無論在我們到來前,還是在我們離去後。但在這裏,在你生活的這片土地上,人們會祈求上帝保佑教堂和埋葬逝者的地方,視之為神聖之地。但他們也在神聖的土地邊留出了一片不神聖的土地——陶工之地,來埋葬罪犯、自殺者或不信仰基督教的人。”

“所以埋在圍欄外的那些人都是壞人咯?”

賽拉斯揚起一邊漂亮的眉毛。

“哦?也不能這麽說。讓我想想,我在墳場待了很久,但我不記得哪個人特別壞。要知道,在過去,你可能因為偷了一先令就被絞死。還有些覺得自己活不下去的人,會相信最好的辦法是讓自己過渡到另一個層面。”

“你是說他們自殺了?”伯蒂睜大眼睛,好奇地問。他快八歲了,但他不笨。

“沒錯。”

“那有用嗎?他們死後更快樂了嗎?”

“個別這樣,但大多數人沒有,就像有些人相信自己換個地方生活就會更快樂,去了後卻發現並非如此。無論你去哪裏,你還是你。你聽懂我說的這句話了嗎?”

“懂那麽一點兒吧。”

賽拉斯彎下腰,摸了摸伯蒂的頭。

伯蒂問:“那女巫呢?”

“對,還有女巫。自殺者、罪犯和女巫,那些死前不知懺悔的人。”賽拉斯站起身,身影在暮色中若隱若現,“說了這麽多,我還沒吃早飯,而你呢,上課就快遲到了。”

墳場暮色沉沉,一記無聲的爆響,黑色天鵝絨一陣波動,賽拉斯消失了。

等伯蒂趕到托馬斯·彭尼沃斯先生的陵墓(長眠此地,必於復活之日獲得榮耀)時,月亮已經升起。彭尼沃斯在等他,心情不是很好。

“你遲到了。”

“對不起,彭尼沃斯先生。”

彭尼沃斯嘖了一兩聲。上一周,伯蒂學了元素和體液,可他學了忘,忘了學,怎麽也學不會。他以為彭尼沃斯會考他,卻聽見彭尼沃斯說:“我覺得我們該花幾天來學點實用的東西了,畢竟時間過得很快。”

“真的嗎?”伯蒂問。

“恐怕是的。年輕的歐文斯先生,我問你,你的隱身術練得怎麽樣了?”

伯蒂真希望他沒提這個問題。“還好吧,我是說,你知道的。”

“不,歐文斯先生,我不知道。你何不向我展示一下呢?”

伯蒂心一沉。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將眼睛對攏,讓自己消失。

彭尼沃斯先生面無表情。

“呵,不對,完全不對。穿越,消失,就像死人一樣,穿過陰影,隱於無形。再來一次。”

伯蒂更賣力地嘗試。

“你真是顯眼得不能再顯眼了,尤其是你的鼻子,還有你整張臉,還有你整個人。小夥子,看在上帝的份上,放空——你是空門,你是空巷,你是虛無。沒人看得見你,沒人想得到你,你所在之處空無一物。”

伯蒂再次嘗試。他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漸漸消失,融入陵墓墻壁上臟兮兮的石雕,成為夜晚的一道黑影,化作虛無。

阿嚏!他打了個噴嚏。

“糟糕,”彭尼沃斯先生嘆了口氣,“太糟糕了。我想我得和你的監護人談談這件事。”他搖了搖頭,“那麽,把體液列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