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學的日子(第2/10頁)

賽拉斯低頭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男孩很瘦,鼠灰色的頭發已隨年齡的增長而慢慢變深。

老教堂裏影影綽綽。

“我想,”賽拉斯說,“是時候和你聊一聊你的來歷了。”

伯蒂深吸一口氣,說:“沒必要現在就說,你不想說就別說了。”他盡量說得輕描淡寫,可心臟卻在怦怦直跳。

一片寂靜,只剩下啪嗒啪嗒的雨聲和排水管裏的水流聲。漫長的寂靜讓伯蒂按捺不住。

賽拉斯說:“你知道,你是不同的。你是活人。我們接納了你,應該說是他們接納了你,而我同意做你的監護人。”

伯蒂沉默。

賽拉斯用天鵝絨般的嗓音繼續說:“你有父母,有一個姐姐。他們被殺害了。你本來也會被殺死,但你因為運氣以及歐文斯夫婦的介入而幸免於難。”

“還因為你。”伯蒂說。幾年來,他已經聽過好多人講述那一夜的事,有些人還是親歷者。那一夜對墳場來說是個非凡的夜晚。

賽拉斯說:“我想在外界,那個殺死你家人的人仍在找你,仍想殺了你。”

伯蒂聳了聳肩:“那又如何?不就是死嗎?我是說,我最好的朋友全是死人啊。”

“沒錯。”賽拉斯猶豫了,“他們的確是死人,而且大體也與這個世界沒有了聯系。可你不同,你還活著,伯蒂。這意味著你有無限的潛能。你什麽事都能做,什麽東西都能創造,什麽夢想都能挑戰。如果你想要改變世界,世界就會因你而改變。這就是潛能。可你一死,潛能就沒了,就什麽都沒了。你有所成就,有所突破,還在世間留下了你的名字。你可能會被埋在這裏,甚至還能行走,可你沒了潛能。”

伯蒂思考了一下這番話,聽上去句句在理,不過他也想到了例外,比如歐文斯夫婦收養了他這件事。但死者和活人形同陌路,這一點他心知肚明,即使他的感情天平更傾向於死者。

“那你呢?”伯蒂問。

“我怎麽?”

“你不是活人吧。你雲遊四方,做這做那。”

“嗯。”賽拉斯說,“我就是我,不是其他的什麽。如你所說,我不是活人。如果我結束了這種狀態,我就不復存在了。我這類人只有兩種狀態,要麽存在,要麽不存在。你聽懂了嗎?”

“沒太懂。”

賽拉斯嘆了口氣。雨已經停了,朦朧的暮色漸漸變得清潤。“伯蒂,我們保護你是出於很多原因。”

“那個傷害我家人的人,那個想殺我的人,你確定他還在外界?”伯蒂問。關於這件事他已經考慮良久,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沒錯,他還在外界。”

“那樣的話,”伯蒂語不驚人死不休,“我要去上學。”

賽拉斯向來沉著冷靜,即使世界末日來臨,他的內心應該依然波瀾不驚。可眼下他張大嘴巴,皺起眉頭,只吐出兩個字:

“什麽?”

“我在墳場裏學了很多,”伯蒂說,“我會隱身術,我會陰魂不散法,我能打開食屍鬼之門,我還認識星座。可墳場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那裏有大海,有島嶼,有失事的船只,還有豬。我是說,外面的世界滿是我不了解的東西。這裏的老師教了我許多知識,但我需要更多,如果有朝一日我想在外界活下去的話。”

賽拉斯不為所動:“這絕不可能。在這裏我們能護你周全,可到了外面怎麽辦?在外面,什麽都可能發生。”

“沒錯,這就是你剛才所說的‘潛能’。”伯蒂表示贊同。沉默片刻後,他接著說:“有人殺了我的父母和姐姐。”

“沒錯。”

“一個男人?”

“對。”

“這意味著,你問錯問題了。”

賽拉斯挑起一邊眉毛:“怎麽說?”

“如果我到了外面的世界,”伯蒂說,“那問題不是誰將保護我,不讓他傷害我——”

“不是嗎?”

“不是,問題是誰將保護他,不讓我傷害他。”

樹枝刮擦高塔的窗戶,仿佛想鉆進去。賽拉斯用刀鋒般的指甲撣去衣袖上一片看不見的灰塵,說:“我們會給你找一所學校。”

沒人注意到那個男孩,起碼一開始沒有。沒人記得他是什麽時候來到這個班的。他坐在教室後排中部,不怎麽主動回答問題,除非被點名。就算被點名,他的回答也簡短乏味,讓人扭頭就忘。也就是說,他能在他人的意識和記憶中隱去身形。

“你覺得他們一家子信教嗎?”柯比先生在教師辦公室裏問。他正在批改作文。

“誰家?”麥金農夫人問。

“初二(2)班的歐文斯。”

“個子高高,滿臉粉刺的那個?”

“我想不是,他身高中等吧。”

麥金農夫人聳了聳肩,問:“他怎麽了?”

“他什麽都用手寫,字非常漂亮,他寫的字體以前叫銅板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