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乖,把這碗藥喝下去,苦是苦了點,良藥本苦口……”少年清亮語聲似歌吟婉轉,一句三嘆,吐字生香。

“臭小子,哪來那麽多廢話,當你爹是什麽人?”老爺子於咳嗽聲中怒喝,面紅如醬。

少年賠笑,眉眼彎出月牙,“是,是,你是天下最厲害的煉器師丹眉,生病了也要吃藥。”

“你學過醫術?還是找了街頭庸醫?喝了你的藥,只怕我病得更重。”丹眉年近七旬,須發依然盡黑,若非高熱,精神足勝壯年。他狠狠一拍樺木床榻,床架子搖搖欲墜,厲聲說道:“丹心,這回的十師會別想溜,我說了要你出席,你就必須去,婆婆媽媽不算好漢!”

丹心苦了臉,軒眉絞在一處,一雙星眸凝成一對豆眼,滑稽至極地望著親爹。丹眉忍俊不禁,撲哧笑出聲,無可奈何地道:“哎呀又來了,擠眉弄眼的。去,去,給我端碗熱茶,別叫我看你這張鬼臉。”

丹心應了一聲,語調婉轉如鶯,當中轉過數聲。丹眉不敢稍露贊賞之色,唯恐他得寸進尺,不動聲色地看兒子飄然掠出。

丹心自小聰明絕頂,兩歲起看父親煉器,三歲在旁幫手,八歲已能獨立制器,十一歲煉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十四歲燒制的瓷器為王公貴胄珍藏,十六歲打造的鳳冠太後贊不絕口,一時名動京師。

如今年屆十八,北荒蒼堯十師盛會,丹眉甘願自掩鋒芒,為的是讓他脫穎而出。

可是他千好萬好,就一樣不好,丹心根本不想安分地當一名煉器師。他所學駁雜觸類旁通,興趣五花八門,煉器須終日面對冷冰冰的器物,他卻愛與人嬉笑逗樂,任他人哈哈大笑,丹心仍一本正經兀自作態,越發惹得笑聲不絕。

丹眉苦惱地摸頭,他得了風寒算得了什麽,兒子不願繼承衣缽才是大事。如今只能哄丹心前往蒼堯,到時十師齊聚,總有法子說服。想到此他唉聲嘆氣,往日好勝豪爽之心,化作不甘不願,恨不能用陶泥捏個聽話的娃,省得看到兒子就生氣。

丹心為老爺子倒了熱茶,低眉順眼,極其乖巧,被他哄了半晌,丹眉只得認命,“不求人是不行了,你去城裏尋驍馬幫的鋪子,那個叫如意閣的地方,幫我找個好大夫。”

丹心應了,悠哉地出了門,他們在粟耶城已有四日,老爺子入城即病倒,令他無法盡覽北地風情。此刻得了閑暇,伺機溜達玩耍,信步在市集轉悠起來。

粟耶為雁羽關入北荒後的第一大城,佛寺眾多,民生富有,市集間販賣的南北貨物極其豐盛。宛殳國的獅子,琉古國的孔雀,阿羅那順的水晶,於夏當地的龍玉,丹心見獵心喜,目眩神迷,不覺流連甚久。等回轉心神,時已午後,他匆忙買了胡餅咬在嘴裏,慌張地趕往如意閣。

驍馬幫縱橫北荒,更為諸國提供貨品進貢中原,這如意閣內不失大氣,一排排博古架上金玉凝煙,滿目琳瑯。往來客人既富且貴,一個個胡錦貂裘,悠然品茶賞物,一進門光陰就慢下來,丹心的步子不覺一緩。夥計見他舉止跳脫,布衣棉襖,斜睨了一眼,並不招呼,丹心樂得遊目四顧,落個逍遙自在。

“這玉璧既是弦紋,斷代就不對了……”丹心蹙眉望了一塊玉搖頭,他初看此物,甚是喜歡,再看斷代有誤,可能動了手腳,放在一邊,走去看另一只松煙墨,“唔,這倒不錯,不過北荒這裏識貨的人極少,可惜,可惜。”

他喃喃自語,嘀嘀咕咕,沒有動心的意思,施施然步到裏間,瞥見一只鏨胎琺瑯金碗,顯是極西之地的寶物,這才雙眸一亮。

身著銀白狐襖的店主留意到丹心,含笑步近,隨意地道:“這房內獨特的物件不多,小哥眼光甚好。”

丹心嘻嘻一笑,俯下身端詳,鮮妍的草綠釉料斑斕閃亮,襯以寶石藍與葡萄紫,交繞出纏枝蓮花紋圖樣,細處紋理繁復,看得出七竅玲瓏的心思。這只碗他不是做不出,但要嘔心瀝血經月,讓人難忍枯寂。

“黃金成色極純,釉料是外來的,應該不是北荒之物。這只碗無論點藍、焙燒、磨光,手藝極其高超,價值不菲,像是王宮裏流傳出來的,不是凡品。”

“在下顯鴻,小哥說得極是。”那店主忍不住報上名,上下打量仔細,想要結交,“這是蒙索那運過來的東西,式樣倒沒什麽,工藝最為難得。”丹心聽到他的名字,正是驍馬幫在粟耶的首領,玩心頓起,故意不說名姓,捂住腰間錢袋,小心謹慎。

顯鴻亦步亦趨,“小哥是識貨的人,說個數便是。”丹心搖頭一笑,買回去把玩固然不錯,可一只金碗遠遠背到蒼堯再返回中原,真是自討苦吃。

“有沒有小物件?越輕越好,不要尋常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