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側(第6/18頁)

長生聽得他這樣說,仿佛北風橫掠江面,雲散葉亂,飄萍無蹤。一潭混亂的思緒,隨了煙雲蕩去,到最後波瀾不驚。

“我知道不是紫顏,可是附了他的氣息,我多看一眼,歡喜便多一分,不由覺得糊塗一些也好。”側側玉靨微紅,低低說道。

皎鏡嘿嘿一笑,“你只管多想多念著紫顏,越是相思綿長,越可以驅除妒蠱,可不要強撐顏面,故意撇清。夜裏若有何不適,叫我就是了。”

兩種蠱毒,兩處相思,妒意與情傷,誰能勝出一籌?

碧天如水夜已深。

側側手裏攥了白玉小獸,甜甜睡去,先前的疼痛暫時被抑制住了,她軟臥綺羅中,拋卻眉間愁。

及夜半人靜,幽夢未至,翠幔下的側側疼得蘇醒,低低呻吟了幾聲。外間文繡坊的兩個女弟子玉簪、流蘇聽見,想去喚人,被她止住,說道:“不礙事,拿迷叠香丸給我止痛。”弟子們只能應了,侍奉她服藥後,將熏籠裏的白檀香添了些。

郁郁香氣如浮海上,萬裏煙浪中,側側是隨波逐流的孤帆,一時浪起在碧空,一時雲落於水深,被無情的痛楚揉斷愁腸。她顫顫半倚在床上,錦繡堆裏露出雪樣容顏,看得弟子們憂心不已。

相思累,枉凝眉,側側在此時想起了紫顏。

世人眼中的紫顏錦年綺貌,驚才絕艷,是富貴雲端裏的仙家人物,不食人間煙火。她卻知道,他身世離奇命運多舛,人前雲淡風輕,心底有太多塊壘難消,終染了奇症纏綿不去,生死徘徊一線。

他一路走來,看似旭日晴景,韶光明媚,暗底下的波瀾驚險並不為人知。他答應過沉香子要照顧她,故此獨自於高峰闖蕩,撇下她一人空望。他與姽婳並肩遠行,只留給她眺望的背影。每每午夜夢回,她會有幾分癡怨,為何常伴他身邊的紅顏知己,不是自己?

可是,她不忍苛責不會強求,手中的箏線偶爾一扯,遠處高飛的紙鳶就會殷殷飄至。他即使走得再遠,心裏存念著的,依然是她。

直到與他相守朝夕,漸次明白了他的心。縱疾病相隔千裏遙望,她的心早已交托出去,死生契闊,與子成說而已。

側側軟臥半晌,如蝶撲花,前塵明滅,心腹中的疼痛不覺輕淡許多。果然是情蠱,她想到這兩個字,眉間的柔情就濃了一分,婉麗地笑出聲來。若是紫顏真的在此,看到皎鏡胡鬧,會不會也莞爾一笑?

可惜碧雲信斷,仙鄉路杳,歸鴻難倩。

聚散無常,側側心中千萬緒,一提起難再放,輾轉多時,熏籠裏殘香已盡。她勉力起身添炭加香,不覺走到錦窗前,推窗望月。

清冷的北風灌進來,她躲進細軟舒貼的紫綺裘裏,探出美目憑窗凝佇。漠漠寒林之上,孤清的冷月如玉,翩然遺世獨立。千裏共嬋娟,此時此刻,他是否如她這般依依期盼重聚?

“玉京迢迢幾千裏,鳳笙去去無窮已。欲嘆離聲發絳唇,更嗟別調流纖指。此時惜別詎堪聞,此地相看未忍分。”側側腦海中浮現出這首詩,物是人非,不外如是,小腹卻又絞痛起來。

玉簪聽見動靜,急急趕來攙扶,吃風一吹,冷不丁打個噴嚏,忙道:“坊主,夜寒風大,再受涼就不好了。”玉簪闔緊窗戶,扶她往錦凳上先坐了,道:“我去請神醫來。”

坊主這毛病不知幾時會好?萬一回去時還病著,我怎麽向師伯姐妹們交代?

側側奇怪地看了玉簪一眼,剛想勸慰她寬心,隱隱覺得不對,搖手道:“不必,喝點熱茶就好。這是妒蠱作祟,總要花些時日才能消停。”

“我去沏茶。”玉簪恭敬答道。這麽晚打擾神醫是不太好,流蘇睡得真死,不如偷偷叫醒她,讓她去請神醫,我來哄著坊主。對,這樣最為穩妥。

側側蹙眉,她看見玉簪嘴唇未動,而熟悉的語音自起,仿佛心聲自訴。這是她的錯覺?側側苦笑搖頭,只當中蠱後犯糊塗,緩了口氣,見玉簪悄悄繞至外間,又躡手躡腳走了回來。她微一凝神,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嘆息。

坊主真是可憐,好容易熬到北荒,本以為苦盡甘來,能見到紫大師,誰知被風家那混賬纏上……

“玉簪,你愣著做什麽?”側側啐道,打斷弟子的胡思亂想。

玉簪賠笑端盞,是皎鏡配的防風甘草茶,可解諸毒。側側吃了兩口,沒了困意,道:“尋幾幅素綾帕子給我,再拿繡奩來。”

玉簪驚道:“坊主莫非要刺繡?”糟了,這要是熬一夜,沒有風寒也要傷神,得想法子勸勸。流蘇磨磨蹭蹭的,皎鏡大師來了就好了,一起說服坊主。

側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去攔住流蘇,別讓她吵了神醫安睡。”

玉簪一驚,遲疑說道:“流蘇沒醒呢……”窺見側側不似說笑,只得往外疾走。奇怪,我那樣小聲與流蘇耳語,坊主卻能聽見,內力越發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