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闕

連日大雪,蒼堯王城澤毗高厚的城墻胖成了雪白的糕團,遠望去圓頭圓腦。惱人的天氣,收取了黑白之外的一切顏色,附庸風雅的文人或許會詠誦幾句瓊花玉樹,蒼堯百姓見得慣了,知道冬雪豐年將來會有好收成,就把心思放在狩獵過冬上,期冀過個好年。

立春日,玉翎王尤未回歸,迎春祭典由大巫師主持,祭龍神的同時祭雪神。傳說雪神是一位女子,故王後桫欏與護送奇獸祈如先歸的太師陰陽,替千姿點燃神幡和祭品。祭禮雖是吉禮,玄色的禮服看去一片晦氣,不少官員憂心忡忡,直覺這是個不祥的兆頭。

據說阿羅那順王宴請玉翎王,一言不合,殺了伐虜軍的人,玉翎王為屬下出頭,與阿羅那順誓不兩立。王城裏隱約流傳這樣的傳聞,阿羅那順是北荒四大國之一,地域遼闊,兵力也算雄厚,聽得兩國居然成仇,百官這個年過得很是忐忑。

百官已然如此,尋常百姓在這喜慶的節日就多了幾分憂戚。無論是年節裏走動拜會的廳堂上,祭奠祖先的家廟裏,還是酒肉飄香的飲食鋪,討價還價的街市中,玉翎王的行蹤是眾口紛紜的話題,遍布城中的流言蜚語使真相雲遮霧掩,越發縹緲無憑。

尤其是要在三月完工的皇宮,搭起的圍墻架子內,似乎還有無數未封頂的殿宇,哪有盛典將臨的樣子?全城人瞅著那片圈起來的寶地,盼著玉翎王早日歸來。

“王上還能回來嗎?”

“呸,天神在上,你別咒王上!伐虜軍是什麽?那是打遍北荒無敵手的鐵軍!怕什麽阿羅那順?你看著,玉翎王準能把羅圈兒的頭擰回來。”

“就算王上趕回來,這皇宮蓋不好,到時沒地方搬,也是難看。”

“誰說蓋不好?修房子的是中原來的神匠!咱們的城就是他們擴建的,你看多好,就算阿羅那順攻到城下,也敲不開城門。”

“阿羅那順的狗屁鐵馬軍,敢和伐虜軍對沖?打個照面就得摔下馬!”

“他們以為還是兩年前?四大國怎麽了?以後蒼堯說了算。”

“聽說王上娶了於夏國的郡主,最好把四大國的郡主全娶了!都是我們的媳婦國!”

阿羅那順王蓋察禮從小是羅圈腿,騎馬倒是正好,可惜他平生最愛吃喝,即位時胖得無法走上王座,最後由兩個大漢拖拉他上台,鬧出潑天的笑話。在千姿最初欲結盟諸國時,他是頭一個歸順的,如今打打殺殺沖出來,竟敢對玉翎王不利,百姓們聞言並沒放在心上。

這樣一個王,他真敢幹仗?就算他敢,哪裏是縱橫北荒的玉翎王的對手?

用腳想也知道誰會勝出,因此當千姿滯留瓦格雪山一帶未歸,在蒼堯百姓看來,無非是整頓藩屬國的風氣,教訓下不知好歹的肥豬國王。

可是,別國百姓有異樣的聲音,原先早早趕到蒼堯想觀瞻千姿登基大典的商旅,或是心灰意冷先行返鄉,或是意興闌珊徘徊探聽。坊間流傳的消息,有的說阿羅那順王被人砍了腦袋,玉翎王起兵平叛,不料伐虜軍人單力薄反而受制。也有的說玉翎王觸怒山神,被雪崩掩埋全軍覆滅,連中原請來的貴客也一起喪命。最離奇的則是說整個伐虜軍染了瘟疫,玉翎王為了不將疫癘傳入蒼堯,避在某個山谷自生自滅。

傳言一日三變,聞者傷心流淚,恨愁如雪不見停歇。蒼堯百姓漸漸信以為真,慌得躲在家禱告龍神,早日雪消雲散,能看到伐虜軍青黑色龍旗重歸澤毗。

這一日風卷烏雲,漫漫散下梨花般的雪片,腳背高的積雪旋即沒到了小腿。到了黃昏時候,雪停天暗,勞累了一天的百姓或是匆匆歸家,或是結伴到附近食鋪酒肆求食。

鐘樓一帶有生意最興隆的坊市商鋪,米面市、羊馬市、菜市、果市、鐵器市、布衣市、鞋靴市等等聚集一處,於是酒肆食鋪茶坊也圍攏在一處。其中一家索雲食鋪賣些尋常飯食,招牌的馬奶酒和土窯春價廉量足,不時有人沽酒回家小酌,生意極好。

今日白天的風雪大了些,鋪子東西兩面墻頗有些經受不住,碗口大的破洞灌進涼颼颼的風,盡管坐在炕上,絲毫察覺不到暖意,酒客們抱怨不叠。

一個酒客縮著脖子,一打飽嗝,脖子伸了出來,吃寒風一吹,響亮地打了個噴嚏。他緊緊了衣襟,叫道:“房子要倒啦,索雲大叔,你該花錢修修。”

“哪來的匠人!王上修城墻、建皇宮,北荒所有匠人都抽出來了,別說我們小門小戶的,就說那祭壇吧,聽說早該修了,拖了大半年還是沒人,你看祭神時,王後不是差點崴了腳?”索雲忙前忙後,腳不沾地,婆娘在裏面一邊炒菜一邊嘮叨,再聽酒客數落,心裏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