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闕(第3/20頁)

茫茫夜色中,百丈外也能看見這一縷大紅。

“大叔,生意興隆!”少年遙遙一拜,領著匠人們浩浩蕩蕩走了。索雲目送他飄然遠去,婆娘在簇新的屋舍裏愛不釋手地摸來摸去。他像是做了一場大夢,龍神下凡,轉世在一個少年身上。

少年與匠人們說說笑笑,再過片刻就到一更宵禁時分,早早趁此趕回匠所。行到半路,忽有一個中年錦袍男子擋住他們去路,身後跟了七八個仆人。

“這位小兄弟,我家公子想請諸位幫個忙。”他和顏悅色地拱手說道。

“宵禁眼看就到了,閣下留個地址,明兒我再來拜會。”少年淡淡地道。

“不成,明日上哪裏去找諸位呢。”錦袍男子嘿嘿一笑,微微側頭,身後的仆傭一擁而上,他氣定神閑地笑了笑,“憑諸位的身手,一夜就能蓋一進屋子,連夜開工如何?”

“我要是不想呢?”

“少不得請諸位移步。”錦袍男子凜然說完,仆傭們上前來拉扯,有幾個匠人不願,便被拳打腳踢。

“好,我們趕去便是,前面帶路。”少年忍氣吞聲地說道,錦袍男子笑道:“好說,好說。”仆傭們停了手,趾高氣揚地領路,一班匠人跟在後面,拿眼不停地示意少年。少年恍若不見,等行過一條街,忽然擺了擺手。

匠人們持了鐵具,悄然踱到那些人身後,少年一揮手,噼啪打下,軟如爛泥。錦袍男子駭然回首,少年如月的臉龐突然高高升起在天空,他只覺眼前一亮,星月輝煌,轉瞬歪倒在地上。

少年對了這堆爛泥譏誚一笑,“連夜開工?不如請你們連夜坐牢。知會巡城的人來鎖了他們!”一個匠人領命而去,其余匠人半罵半笑地避開這群人,繼續前行。偶爾目睹這幕的路人咂舌不已,不敢跟在他們之後,遠遠地等了一陣。

少年一行人回到匠所,一個宮中侍衛急急趕來向他行禮,“元闕大師,王後派太師請大師入宮,已經等了很久。”

元闕沉吟半晌,肅然的神色裏有著不屬少年人的沉穩,緩緩搖頭道:“馬上就要宵禁,深夜入宮於禮不合,我還是明早再去請安。”侍衛想了想,點頭領命而去。

元闕輕松地躺下,炕床燒的是薪炭,溫暖如春,比尋常人家要奢侈許多。房內其余陳設極簡單,水罐水杯,筆墨紙硯,四壁立了幾架子的書,像是清苦文人士子的居處。

他自幼窮苦,拜在璧月大師的玉闌宇門下,做足三年的瓦作才被璧月發現天資,收為關門弟子,一步登天。饒是如此,元闕並不愛慕奢華,常和匠人們吃住在一處,拒絕入住專門為他準備的庭院。

千姿即王位後極為看重王城安危,玉闌宇的匠人們很早就趕赴蒼堯,加固城墻修整王宮。待到玉翎王日漸統一北荒,擴建王宮為北帝皇宮和修建皇陵兩大工程如兩座大山,不僅臨近諸國的匠人被抽調一空,尋常人家連雇傭民夫也捉襟見肘起來。

元闕伸了個懶腰,撥亮燈火想著心事。聽說丹心他們已和玉翎王會合趕來蒼堯,可連日來沒有像樣的消息,千姿想要順利登基為北帝,尚有波折。

他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望了桌上的陶豆燈,搖曳的燭火如催眠的曲調,一些陳舊的記憶從昏黃的光華中浮起。

元闕娘親早亡,從小跟著做木匠的老爹走南闖北地飄搖,沒有固定居所,在匠人們積聚的地方搭個棚子,過幾個月活計做完了,換地方再來過一遍。爹爹的手藝很好,專做天花藻井、闌幹掛落、桌椅床櫃等小木作的活計,無論大戶人家還是小門小戶都需要,一年到頭生意做不完。

耳濡目染下,元闕小小年紀就會刨削鋸割一些小木件,四平八穩的小方凳,擱筆的架子,放首飾的硬木匣子,收拾雜物的小櫃子,用邊角料拾掇打磨出來,有模有樣。每日裏吃苦磨煉,有腕力臂力,大人掄得起的斧頭,使得轉的刨子,他照樣玩得虎虎生風。他不時隨了爹爹認得其他匠人,把瓦作、石作什麽的看了個齊活,那些大叔小哥也樂意教他本事,於是小不丁點的人兒就學成了一個雜家。

不想十歲那年,突然遭遇變故,爹爹一日出門時,未曾帶他同去,反而小心囑咐:“如果日落沒見回來,你就投奔苗叔,不要再留在這裏。”苗叔在附近一家富戶做柱、梁、枋、檁大木作,吃住在主人家裏,不時帶些零食給元闕。爹爹反復叮囑,元闕是個木訥寡言的,就應下了,沒有多問緣由。

那是最後一次見到爹爹,他再沒有回來。

元闕等到日落,記起爹爹的話,並沒動身,苗叔一臉冷靜地趕來,把元闕帶走。小孩子不懂事,一路哭叫詢問,苗叔打暈了他拖了走,等他蘇醒時,已在顛簸的牛車上。逃了三天三夜,苗叔把他丟給一個瓦匠,匆匆地就走了。瓦匠拎了元闕走了半個月,他死求活求追問爹爹的下落,瓦匠耐不住他的水磨功夫,嘆氣說他爹為了他的安全,要送他去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