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第2/22頁)

墟葬知夙夜從不欲人看清容貌,也不多看,兀自低頭盤算,眉間猶疑莫定。皎鏡恨恨地道:“脈象正常。”墟葬不確定地道:“卦象莫測,奇怪。”皎鏡冷笑,扯了夙夜的衣衫罵道:“有何奇怪?他這個妖怪,脈象正常才不對!這不是真的夙夜。”

墟葬籲了口氣,指了夙夜搖頭道:“哎呀,想是你家主人又顛倒陰陽,可惡得很。”

那夙夜含笑望了兩人,身形忽地一軟,皎鏡定睛再看,他手上抓的是一只絲質人偶,眉目宛然。他氣得把人偶丟在地上,擡起腳想踩,墟葬急忙一把拉住,搖了搖頭。皎鏡咽不下這口氣,到底有所顧忌,冷冷哼了一聲,重重跺在地上。

“這個死妖怪!他想逼死人?”姽婳憂心地凝視側側,最怕她不堪承受夙夜所言。側側嬌軀微顫,見眾人目光聚集,勉強一笑,“夙夜不會坐視不理,我想紫顏他……不會有事。”

“唉,他這毛病,還得改改。這豈是能開玩笑的事?”墟葬苦笑,望了空蕩蕩的肩輿出神。紫顏的命數他測算過多次,雲遮霧掩,越來越推算不清,想來有高人出手隱藏了天機。

側側心下慘然,暗自思忖,對夙夜而言,這並不是個玩笑,必是紫顏苦苦懇求,才求來這個的結果。想到紫顏不知犧牲了多少,才換得這些日子以神念相隨,她心神搖簇,越發慌了神。

是了,只有他平安,她才是那個舉止若定的文繡坊之主,否則,不過是個尋常的癡情女子。

“我想找到他寄身的那個人偶。”她咬著唇,血色全無。那是他的替身,陪她這些日子,她想收藏在身上,貼心相伴。奇怪的是,肩輿上下找遍皆不在,前前後後尋了亦是無蹤。

皎鏡揚了揚手,“夙夜這個人偶誰收了?看著就想燒掉。”側側伸手取了,輕薄的一片兒,就像一朵雲。她想紫顏的人偶也是如此,不堪一握的輕盈,卻要承載如此重的責任。

這一夜混亂如迷夢,側側失神地找尋想象中的人偶,姽婳與傅傳紅不忍見她傷心,也漫無邊際地搜尋著,卓伊勒和珠蘭唐娜便幫他一起查看沿途道路,求個心安。

天公偏不作美,驟然下起了急雨,重重的雨水砸在花草中,帶起一片泥濘。此時尚未走出長勝宮,宮人忙取來傘具為眾人遮上。瀟瀟風雨吹打得人如殘枝,桐油傘亂花似的飄搖,側側恍若未覺,濕漉漉的單薄身影,來回在行過的路上流連。

任雨虐風侵,這寒意滲不到她心裏去。唯有他的安危,才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長生把卓伊勒和珠蘭唐娜推去躲雨,自個撐傘追上側側,兩人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看得旁人都動了惻隱之心。

苦雨滂沱下,傅傳紅心疼姽婳,冒了疾風勁雨,一起在雨中挨著。其余諸師避到廊下暫歇,無奈地望了穿梭的幾人。

春夜之寒,竟比夏更殘酷,比秋更淒涼,比冬更蕭索。那一種冰涼浸到骨子裏,嗖嗖漫過身體,丈量心的冷暖。

還能再受多少打擊,把癡心揉碎?側側徒勞地在心中喚著紫顏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重回他大病時的無助。姽婳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她身後,夜雨洗得人心淒惶,在生死面前,她們的力量如此渺小。

璇璣看傻了眼,沖丹心喝道:“沒法子幫她們嗎?”丹心說不出的煩躁,元闕也是無言,墟葬神情變幻,猶豫地道:“這雨來得蹊蹺,或是人為……”眾人聽出端倪,均覺這驟雨起勢突兀,不像春雨淅瀝纏綿。

皎鏡冷哼一聲,“要是夙夜幹的,回頭我就喂他一瓶毒藥,有用沒用再說。”

螢火不知幾時站到長生身邊,替他為側側撐傘,又對他耳語了一句。長生見側側全沒留意到兩人,悄然退後幾步往別處去了。

大雨渾然不顧人心如何,密密斜斜地下著,大風刮過,呼嘯中卷起一把雨線,萬馬奔騰般丟在遠處。

廊下眾人漸漸看不清雨中人影,夜色茫茫,竟比群蟲攻擊的那刻更令人絕望。玉葉心有余悸,對娥眉道:“幸好纖纖不能來,今晚真是太亂了。”娥眉不安地道:“宮中有事,那邊不知如何?”玉葉安慰道:“有我爹和你師兄弟在,不會出事,纖纖應該早就安睡了。”

姽婳身心被冷雨淋得涼透,恨上心頭,從側側手裏奪了夙夜那個人偶,怒道:“你的針呢?”側側茫然看她,繡羅金縷中,姽婳宛如烈烈燃燒的香,眼中含了一絲決裂,“讓我戳他幾針,看他出不出來!”

側側倔強的面容成了冰雕,在雨中強自支撐,冷雨從眼角滑下。

“找到了!”長生拿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遞給側側。大雨打在他臉上,看不出有多少歡喜。側側勉強在黑風冷雨中端凝,一只沒有面目的布人,卻重逾千鈞。她珍重地收在手裏,往天淵庭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