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第2/10頁)

這是愛妃和我,第一次看見這本被叫做靈物的書。書看上去簡素。書頁自行翻開,像被風吹拂。愛妃的手放在其中的一頁紙上。字跡隱去。愛妃閉上眼,體察手上的動靜。愛妃說有一只手牽著她。好涼啊,她嘆道。接著她歪在桌邊,片刻後又坐直身子,睜開眼。我看出,那是另一個人,聲音是愛妃的,語氣語速卻都不是她。我想,此物若沒有靈魂,何以支配他人的意志呢?

靈物立即答道:“意志是純一的心力,與靈魂無關。我只能控制意志,無法對靈魂施以影響。說來,靈魂是人的鎖,只有人自己能解開鎖。不過,對宮裏那麽多無夢人而言,我擁有全部的控制力。對普通人而言,我具有一半的控制力。我對故人無能為力。故人,是靈魂裏的記憶。您的愛妃,我能借她發出聲音,控制她的意志,卻無法阻攔和改變她的靈魂。皇帝想知道什麽?”

“白薩滿在哪裏?”

“當黑薩滿出現的時候,自然會招來白薩滿。皇帝,修改一下您的問題,您該問的是,黑薩滿在哪裏?”

“黑薩滿?”

“既然有賈寶玉,就該有真寶玉。皇帝該想到,有白薩滿,就會有黑薩滿。白色顯露,黑色隱藏。黑色為眾色之母,融五色為一體,又是五色的歸宿——長話短說,黑薩滿曾附身於樂師廣庭,提醒皇帝摩羅花的秘密。黑薩滿一直在黑暗中等待皇帝的召喚,也在等您從繁雜的事務中脫離。”

“自甲午戰敗後,我哪裏還有什麽繁雜的事務。”

“您沉迷於各種各樣的玩具,數不盡的鐘表和音樂盒子。如果,預言中的人沒有醒來,黑薩滿也將沒有任何用處。皇帝的秘密欽差去了葉赫城,除了帶回古城遺物和一本書,還帶回了黑薩滿。那唯一一本《本草綱目》向皇帝證明了摩羅花的存在。為了找到邪靈,黑薩滿已經等了兩百八十三年。皇帝有所不知,白薩滿出自黑薩滿,是黑薩滿鍛造的寶劍。還沒有人能很好地使用這把寶劍。它在恭親王手裏白白浪費了。那時,黑薩滿四處流浪,被禁錮在沒有意識的形體裏。換言之,黑薩滿輪轉為十二種飛禽走獸在時間裏漂泊。在恭親王與邪靈決戰那會兒,黑薩滿還是一只螻蟻,緩慢地爬行在來往京城的路上。對於過去,最遠,我的靈力只看到這麽多。如今,皇帝,黑薩滿來了,這是您最後的機會,別錯過,否則您會追悔莫及。”

“黑薩滿何時出現?”

“當白煙燃起的時候。”

“你忠於誰?你忠於你的締造者,朕,還是另有打算?”

“皇帝,我只忠於我的意志。我不忠於任何人。意志將我帶到哪裏,我就會去哪裏。”

靈物合攏書頁。磨指移開愛妃的手。愛妃再次歪在桌子一角,睡著般,復又如夢方醒。

“誰都無法預見它的意志在何時改變。”愛妃說。

磨指將靈物收回石頭和木頭的盒子。

在清點所能擁有的支持者後,我問自己,僅僅這些就夠了嗎?我又自問,我到底有何能力對抗邪靈?我對自己一無所知。除了解開咒語的決心,我並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些什麽。我不是薩滿,從未學過法術,也不曾習武,我不懂劍法,甚至,我在馬背上無法坐得安穩,我體質羸弱,如何與上百年的邪靈作戰?盡管,成為將士,像先祖一樣血灑疆場是我的理想,可我憑什麽來解除上百年的咒語?這一切都模糊而又未可預料。

可不是我又是誰?我沒有子嗣,即便有,也逃不出邪靈的詛咒,不是我又是誰!宮裏一大半都是無夢人和依托舊物才得以延續的故人,不是我又是誰?我打開所有感官和心智,希望聽到一個聲音說,時間到了。

在戊戌年四月的黑天,我聽到了這聲音。我招來磨指。磨指懷揣靈書,我們對望。我點頭,說,時間到了,去吧。半個時辰後,磨指帶來了李蓮英。這是我第一個想殺的人,現在,卻像換了一個人。

磨指向我奉上李蓮英的瓶子。

瓶子裏裝著一個怪物,膚色蒼白,起皺,像是在水裏泡了很久。肢體細瘦,又像蜷縮在角落裏的蠕蟲。這只蠕蟲蠕動著,站了起來。此時瓶子變大了些。磨指將這只瓶子倒放,瓶子才恢復原狀。

“皇上,倒放的瓶子是安全的。”磨指說。“僅僅靠這只瓶子還不足以讓李蓮英俯首,他甘於臣服,靠的全是靈物。靈物左右了他,命他從儲秀宮偷來自己的瓶子。儲秀宮一直是臣的禁地呢。”

“奴才叩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