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第4/4頁)

父親與我分享了美貌帶來的利益。哈達的歹商貝勒向父親求親。父親早就想坐上海西四部的頭把交椅,於是應了歹商的求婚。然而我沒有為這次婚禮做絲毫準備,我知道父親的用意是在歹商迎親的路上設伏。父親輕易就取得了這個新郎官的人頭和他胯下的交椅。父親如願坐上了海西四部會盟,那把最重要的椅子。

雖然冷漠,卻不能冷落每一個人,要暗示每個人葉赫公主對他們的好感,讓他們處在失望與希望互相交織的情緒裏。追求我的男人都不會因為失敗而輕易放棄,他們輪流環繞在我周圍。我小心維持局面,為父親贏來最大的好處,不僅是首屈一指的地位,還有和平。在和平的歡聲笑語和打情罵俏中,葉赫走向了輝煌。每逢海西女真四大部落聚會,戰事的決定權握在父親手裏。而父親對建州一直耿耿於懷,父親說,總有一天得讓建州完全臣服於我們。揮發部的貝勒說,葉赫有最好的武器,為何不見建州方向送來聘禮或是賀禮,至少表示出謙虛的樣子來?哥哥說,覺羅們不僅貧困而且吝嗇,拿不出像樣的禮物,何況覺羅自稱貴族的頭目大都粗鄙不識禮儀,根本無顏踏入偉大的葉赫城。況且,覺羅的各個小部落頭目都在為爭奪建州的最高權位陷入爭鬥,互相間大打出手。

這正是我們樂意看到的。覺羅們在自我消耗。

我並不同意哥哥的說法。哥哥沒有看見過覺羅貴族眼裏那塊漆黑的顏色,那黑色你看不透,揣摩不清,因而你總想再看看。因而我總想再看看那塊黑暗的色斑,我覺得那黑色裏有火也有冰。我在其他人眼裏從未看見過,這般互相矛盾的東西。

在我十九歲的時候,我的美貌更加成熟。人們從遠方趕來只為目睹這傳說中的容貌,而傳說又因為親眼目睹再一次變成傳說。節日裏,我披著鬥篷跟在父親身後,我們從城墻的垛口或碉樓上俯視葉赫城的繁華時,下面的人群就會發出令大地震顫的歡呼聲。這件事證明,我出現的時刻,就是葉赫城的節日。

人們發自肺腑的歡呼,在父親心頭積滿了復雜的情緒。父親發現葉赫公主引發的聲浪,竟然蓋過了他做父親的權威,雖然這依然可以視為對父親臣服的證明,然而,這種狂熱根本來自未可探明的蠱惑。美貌具有如此巨大的蠱惑?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歡呼聲和龐大的求婚隊伍就是證明。

父親一直與心裏的一個聲音抗爭著,這聲音來自黑薩滿。幾乎不用說什麽,黑薩滿的目光已經做出解釋。她擁有破壞的力量,這力量是她自己無法控制的,她就是千載難逢的妖女。父親在很長時間不再召見黑薩滿,這倒並不意味著黑薩滿失寵,而是父親不願陷入這樣的恐懼,當我無辜地回望父親時,父親總是內疚地將目光移向別處,似乎我的美貌,是他犯下的一個不可原諒的失誤。父親沒有忘記黑薩滿的預言,這時,他就會問哥哥,是否打探出了那個覺羅人的下落。我若無其事向人群招手,人群爆發出更加強烈的回應,之後我們默默離開。這表明雖然追求葉赫公主的人很多,而眼下她並未尋到最如意的郎君。這個局面並未引發爭議,人們更為認可的一個理由是,要找一個與公主美貌相匹配的人,的確非常困難。人們寧可認為葉赫公主的美貌是葉赫城的象征。葉赫人已經習慣於招待從遠方風塵仆仆趕來的青年俊傑,也習慣了他們心醉神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