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霍特鎮(第4/9頁)

他們爬坡經過一條擁擠發臭、虛華不實的街道,街上排列許多家只比攤子大一點的商店,店主人都站在堆置貨品的門口,高聲廣告他們販賣的東西價廉物美,包括鍋盆、襪子、帽子、鏟子、別針、皮包、水壺、籃子、刀子、繩子、螺釘、床單等五金與服飾用品。“這是市集嗎?”

“啊?”獅鼻灰發的男人低頭問道。

“伯父,這裏是市集嗎?”

“市集?不是,不是。他們整年在這裏賣東西。小姐,我吃過早餐啦,別向我兜售魚餅!”亞刃也努力擺脫一個捧著一盤黃銅小容器的男人。那男人一直跟在他腳後跟,小聲兜售:“買啦,買啦,俊少爺,這東西不會讓你失望的,氣味好聞得像努米馬的玫瑰,可以迷惑女人,讓她們投懷送抱,試試看嘛,少年船爺,少年王子……”

雀鷹突然一個箭步站到亞刃與小販中間,說:“這東西下了什麽魔咒?”

“沒有魔咒!”那男子瑟縮著退開。“我不賣咒語,船主!這只是楓糖而已。喝完酒或吸了迷幻草根以後,可以用來使口氣清新宜人。只是楓糖,大爺!”他一直倒退,直到跌坐在石板上,整盤容器匡當掉了一地,其中有些傾倒,裏面盛裝的黏糊液體由容器蓋子滲出來,液體顏色接近粉紅或粉紫。

雀鷹沒再說什麽,掉頭轉身與亞刃繼續行走。不久,人群稀疏了,商店也寒酸起來。商品陳列於破舊的狗舍內,全部不過是彎釘一把、破杵一根、舊梳一把。這種寒酸相倒不是最讓亞刃不舒服的;剛才在較富裕的街道那頭,販賣品堆棧起來的壓力與貨物叫賣聲,才讓他感到窒息。小販的落魄相也令他震驚:心中不免憶起北方家鄉涼爽敞亮的街道。他心想,貝裏拉絕不會有誰像這個樣子緊纏陌生人,低聲下氣求售商品。“這鎮上的居民真教人作嘔!”他說。

他同伴只回答:“走這邊,侄兒。”他們轉彎走進一條巷道,巷道夾在高大無窗的住家紅墻間,紅墻沿山腳伸展。接著,穿過一個裝飾了破舊旗幟的拱形出入口,便步入一處陡斜廣場的陽光中。這裏是另外一個市場,搭了很多棚子和攤子,擠滿人群與蒼蠅。

廣場周邊有些男男女女,或坐或躺,個個木然不動。他們的嘴巴奇怪地帶黑,有如瘀血;嘴唇周圍有蒼蠅聚集,竟像一串串葡萄幹。

“居然這麽多。”是雀鷹的聲音在說話,又低又急,仿佛他也嚇了一大跳。但亞刃注意看他時,他依舊是健壯商人侯鷹那張粗率和氣的面孔,一點也沒有操心掛慮的表情。

“那些人怎麽了?”

“吸食迷幻草根。它有鎮定及麻木功效,可以讓身體脫離大腦,讓大腦自在漫遊。可是漫遊回來之後,身體會需要更多迷幻草……而且吸食的渴望持續擴增,人生相對就短暫,因為那東西是有毒害的:一開始只是發抖,進而癱瘓,最後死亡。”

亞刃打量一位坐著的女子,她背靠一面有陽光的墻壁,舉著手好像要把臉上的蒼蠅揮走,可是那只手只在空中抽搐著畫弧,仿佛它早已被忘掉,只由肌肉內重復湧現的麻痹或顫抖狀態所移動。那動作宛若沒有目的的咒語、沒有意義的法術。

侯鷹也在看她,但面無表情。“快走!”他說。

他帶路穿越市場,走到一個有遮陽篷的攤子。陽光透過遮陽篷畫出條紋,有綠色、橘色、檸檬黃、棗紅、淡青。色彩投射在展示的衣服、披肩、和織帶上,連商婦羽毛頭飾上當作點綴的小鏡中,也呈現繽紛顏色。這個身材肥胖的商婦拉開大嗓門,重復叫賣:“絲、緞、帆布、皮毛、毛氈、羊毛、弓忒島出產的羊毛、肖爾島的蘿紗、洛拔那瑞島的絲!嘿,兩位北方來的,脫下你們的粗呢外套吧,難道沒看見太陽出來了嗎?瞧瞧,這是南方的地道絲料,柔細得有如昆蟲翅!帶回遙遠的黑弗諾島,送給女孩怎麽樣?”說著,她靈巧的手抖開一卷薄如蟬翼、粉紅色摻銀線的絲料。

“不要,太太,我們娶的老婆不是王後。”一聽侯鷹說完,商婦提高嗓門:“那你們都讓老婆穿什麽,粗麻布?帆布?可憐哪,老婆在北方大風雪裏發抖,居然不肯替她買點絲料,真是吝嗇鬼呀!呐,這個怎麽樣?弓忒島的羊絨毛皮,冬夜裏讓她保暖!”她往台面拋展,現出米褐色的方塊料子,是東北島嶼所產,細絲般的羊毛織成。喬裝的商人伸手去摸,微笑起來。

“噯,你是弓忒島人?”那拔高的嗓門問道,搖晃的頭飾隨之在雨篷和布匹上投射出千百個七彩色點。

“這是安卓島的制品,妳曉得嗎?因為它每個指寬都只有四條經線,弓忒島人會用六條或更多經線去織。不過,說說為什麽妳會從表演魔術轉業到販賣服飾呢?幾年前我來時,看到妳會從人的耳朵裏變出火焰來,然後再把火焰變成小鳥和金鈴。那種生意比這個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