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歐姆安霸

一年最短的這個夜晚,火炬整夜在浮筏上燃燒照明。星光閃爍的天空下,浮筏全部聚攏成圓形,所以火炬也構成一個環形在海上閃動。浮筏人跳舞時沒有擊鼓、彈琴或借助任何音樂,僅憑光腳丫在搖晃的浮筏上踩踏節奏,以及歌者尖細的聲音在他們這個海上住所的空曠中回蕩傾訴。這一夜碰巧沒有月光,在星光相火光之下,舞者的身體顯得幽暗。不時有年輕人在浮筏間跳來跳去,動如魚躍。大家互相比賽誰跳得遠、跳得高,想用這種辦法努力在破曉前把一整圈浮筏跳完。

亞刃與他們同舞不成問題,因為群島區各島嶼都會舉行長舞節,只是腳步與歌曲可能不同而已。隨著夜漸深,很多舞者中止跳舞,坐下來觀看或打盹。歌者聲音漸漸沙啞。亞刃與一群跳高少年一路跳到首領的浮筏,他停下來,別人繼續向前。

雀鷹與首領、首領的二個妻子,同坐在靠近廟祠的地方。一位歌者坐在那兩只做為門口的鯨魚雕刻中間,高亢的聲音整夜未減弱。他兩手敲打木頭,以求合拍,毫無倦色地吟唱。

“他在唱什麽?”亞刃問法師,因為他聽不清歌詞,只曉得它們拉得很長,而且調子中有顫音和奇特的擦塞音。

“他唱的內容有灰鯨、信天翁、暴雷雨……等,他們不知道英雄和君王那類歌謠。他們不認得厄瑞亞拜的大名。稍早時他曾唱到兮果乙,說他如何在大海中締造陸地。有關人類的民間傳說,他們只記得那麽多,其余都是關於海洋。”

亞刃仔細聆聽。他聽見那位歌者模仿海豚口哨似的叫聲,整段歌謠環繞海豚編唱。他看見雀鷹的側面背襯著火炬光亮,有如巖石般漆黑堅定。還看見首領的妻子們輕聲細語在聊天,眼睛水漾漾地閃光。同時感覺到這艘浮筏在平靜的海上漂呀漂,漸漸睡意朦眬起來。

他突然驚醒,因為歌者的聲音沒了。不只是靠近他們的這位歌者如此,遠近浮筏上的所有歌者也都停止不唱了。眾歌者尖細的聲音有如遠處海鳥的嗚叫般消逝,四周鴉雀無聲。

亞刃回頭看東方,以為天亮了,可是,只見那輪老月亮才剛升起,懸掛低空,夾在夏季星辰間,泛著金黃光亮。

接著,他往南看,黃色的戈巴登星高懸,它的下方有八顆伴星——連最後一顆都露面了。“終結符文”清晰明銳地掛在海面上空。回頭,看見雀鷹黝黑的面孔正轉向那幾顆星。

“你為什麽不唱了?”首領問那位歌者。“還沒天亮,連黎明都還不到呢。”

那位男歌者囁嚅著:“我不知道。”

“繼續唱!長舞節還沒結束。”

“我不曉得歌詞,”歌者說話的聲音提高了,仿若驚恐。“我沒辦法唱下去,歌詞忘了。”

“那就唱別首!”

“也沒有別首歌,結束了。”歌者大聲說著,並向前彎腰,直到整個身子蹲伏在浮筏木頭上。首領驚異地瞪著他。

浮筏在劈啪作響的火炬下方,隨海水搖擺。沒有人說話。海洋的闃靜,團團籠罩著在它之上活動的生命和光亮,然後將一切吞沒。跳舞的人全停了。

就亞刃所見,那些星星的光輝似乎隱淡了,而事實上,東邊尚無半絲天光。他心中不但起了恐懼,甚至想著:“太陽不會升起,白天不會降臨了。”

法師站起來,這同時,他整枝巫杖快速地泛射淡淡白光,連木杖上的銀制符文也光亮而清晰可辨。“舞蹈沒結束,”他說:“光亮也沒結束。亞刃,你來唱。”

亞刃本想說:“大師,我沒辦法唱!”可是他卻遙望南方那九顆星星,深吸一口氣,唱了起來。他的聲音起初微弱沙啞,可是越唱越有力,他唱的是最古老的一曲:《伊亞創世歌》,關於黑暗與光明的平衡,關於吐出太初第一言的那人——“至壽主”兮果乙——創造綠色陸地的故事。

一曲未罷,天空轉成魚肚白。在這魚肚白的蒙光中,只剩月亮與戈巴登星仍淡淡放光,火炬在黎明曉風中茲茲作響。歌畢,亞刃默然,眾過來聆聽的舞者靜靜返回各自的浮筏,光明照亮丁東邊天空。

“是首好歌。”首領說道。雖然他努力表現淡然,聲音終究不是很平穩:“長舞節沒完全舞盡就終止歌唱的話,實在不好。我會命人用藻葉鞭子抽打那些懶惰的歌者。”

“倒是去安慰他們才好,沒有一個歌者會選擇緘默。”雀鷹雖然邊說邊舉步,但語調不改堅定。“亞刃,你隨我來。”

雀鷹轉身走向棚子,亞刃跟在後面。但,這個黎明的怪異現象尚未結束,因為就正東邊的海天邊緣轉白時,北方飛來一只大鳥,它飛得非常高,翅膀捕捉了尚未照射人間的陽光,因而看它當空鼓翼,閃閃發著金光。亞刃高叫著舉手指它。法師擡頭一望,先是大驚,接著是熱烈欣喜的表情,他高聲喊道:“納·西瑟·阿兀·格得·阿克韋薩!”這句“創生語”的意思是:“欲覓格得,於此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