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此身何寄

“畢方大法!”蚩尤心下大凜,想不到這老賊竟練成了木族中至為妖邪兇險的畢方獸身。

畢方與太陽烏並稱木族神鳥,相傳由木精所化。拓拔野在章莪山上封印過一只,蚩尤自然也不曾少見。而長生訣修煉到最高重時,便是所謂的“轉生大法”,可以將天地間的木屬靈氣盡數吸入氣海、泥丸,將自己“轉生”為碧木之身,即便不是木德之軀,也能盡施木德之能。

句芒為了盡快修成大法,奪位青帝,爭霸天下,便將“轉生大法”與封印術交融,將畢方神鳥強行封印入自己體內,修成木精之軀,汲取天地木靈。

這固然是突飛猛進的修煉捷徑,但亦是至為兇險的左道旁門,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一旦自身魂魄被畢方鳥反噬,那就萬劫不復,形神盡滅了。

句芒展翅張喙,尖聲怪叫,雙眸中閃起幽碧的兇光。四周狂風怒號,樹木傾搖,青草亂舞,突然拔地沖起,仿佛萬千綠箭朝他怒射而去。幾在同時,竹葉、松針……也紛紛劈啪劇搖,從枝頭生生掙脫,龍卷風似的盤旋匯集重重吸附其身。

“啪啪”之聲震耳欲聾,他當空尖啼,身上裹縛的枝葉花草越來越多,滾雪球似的疾速膨脹,遠遠望去,宛如一個巨大的碧球,在空中團團飛轉。

眾人駭然仰頭,屏息凝神,無暇他顧。蚩尤再不遲疑,馭風疾掠,從山崖上一把抓起晏紫蘇,緊緊抱在懷裏,朝下猛沖而去。

當是時,雷神咆哮,飛騰疾卷,閃電似的朝著句芒猛沖而去,“轟!”烈火噴吐,猛撞在那碧球上,頓時沖起萬丈紅光,如赤菊怒放。

驚呼叠起,氣浪層疊迸爆,天地盡赤。蚩尤眼前一紅,下意識地護緊晏紫蘇,當胸卻像被重錘猛擊,喉中腥甜狂湧,翻身朝下摔去……

※※※

“叮!”青衣人輕輕一揮那狹窄的弧形長刀,銀光電舞,火星迸飛,捆縛姑射仙子周身的混金索登時應聲斷裂。

她心中再無半點懷疑,怔怔地凝視著青衣人鬢角的白發,雙頰如燒,悲喜交集,低聲道:“拓拔太子,真的是你麽?龍妃……已經救出了嗎?”

青衣人面具後的雙眸突然閃過悲愴痛楚之色,搖了搖頭,徐徐道:“多謝仙子掛懷。天下縱大,終有一日我會找到她。”聲音蒼涼蕭索,判若兩人,就連那雙眸之中,再也找不到往日的飛揚神采。

這青衣人自然便是拓拔野。

自從那日雨師妾不告而別,他像是丟了魂魄一般,不眠不休,如癡如狂,找遍了萬裏北海。上至終北國,下至南望崖,風雪茫茫,形單影只,始終沒有她的任何消息。短短半月,心力交瘁,兩鬢斑斑,竟像是忽然蒼老了幾十歲。

直到十日前,想起青帝大會召開在即、姑射仙子身處險境,這才強忍悲楚憂慮,悄然返回東荒。到了古田境內,正好撞見與犀牛頂頭的誇父,當下故意告訴他數十裏外的玉屏山上有好玩的聚會,逗得他心癢難搔,吵嚷著一同前往。

到了玉屏峰,恰逢白花大會召開,拓拔野暗中指使誇父,胡攪大鬧,原想助他打敗句芒,登上青帝之位,不想他得意忘形,竟被木神狡計所騙,自封經脈,成了階下囚。

拓拔野索性將錯就錯,尾隨著誇父一行進了地牢,想先將姑射仙子救出,再一同大鬧玉屏山,攪壞句芒的好事。豈料地牢復雜如迷宮,饒是他吞了記事珠,過目不忘,也難以理清頭緒,更別提找著姑射仙子了。

他靈機一動,以天元逆刃劈斫石簫,吹奏《天璇靈韻曲》。即便姑射仙子不能聽到,無法吹簫感應,也必定能引得哪些禁衛趕去她的囚室,查探究竟。那些禁衛果然中計,慌不叠地帶著奢比趕到此處,不想卻撞見了尹天湛。若不是拓拔野救誇父費了些周章,遲到了片刻,尹天湛也不至於這般慘死了。

姑射仙子雖不知道此中種種情由,卻也猜到他這些日子以來必定受了許多苦楚,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憐惜,略一猶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拓拔太子,你……你的臉受傷了麽?為何要戴著面具?”話音剛落,心底陡然一震,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咽喉若堵,淚水險些便要奪眶湧出。

誇父在一旁早已等得不耐,頓足叫道:“小丫頭哪來這麽多話?山羊胡子就要當上青帝啦,快走,快走!”拽起二人就往外奔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隨他一起飛掠,心中卻默默地道:“雨師姐姐,我答應過你,只要你的毒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離開北極。我為了解救姑射仙子,不得已違反了誓約,希望你莫要怪我。只要鏟滅了句芒老賊,我便立時趕回北海。這是你成為媸奴時所戴的面具,在重新找著你之前,我會一直戴著。如果今生今生永遠見不著你,我就永遠這麽戴著,到老、到死,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