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第六章(第3/6頁)

“我馬上回來。”他想回避妻子的問題,迅速地走到門口。

“馬克西姆!馬克西姆!等一等!”

眨眼間責罵轉換為哀求。隨後蓮娜沖出來,抓住他的手,望著他的臉,一副可憐、討好的樣子。

“請原諒,請原諒我,我多麽害怕!原諒我說了蠢話,馬克西姆!”

他看著在一瞬間失去敵意的、屈服的、願做一切的妻子,她只是希望他這個笨蛋、好色之徒不要離開家。難道他的臉上出現了什麽東西——一種比他們幹預過的匪徒搶劫更使蓮娜感到害怕的東西嗎?

“我不放!不放你到任何地方去!你看,深更半夜的!……”

“我什麽事也沒有,”馬克西姆溫柔地說,“好了,輕點,孩子會醒的。我馬上回來。”

“你不想自己,那也要想想孩子!想想我!”蓮娜很快地改變了方法。“要是他們記起汽車車牌號碼呢?要是現在有人來找那個壞女人呢?我該怎麽辦?”

“不會有人來的。”不知道為什麽馬克西姆知道這是實話,“如果突然有人來——門很結實。打電話給誰——你也知道。蓮娜,讓我出去吧。”

妻子橫在門口不動,伸開雙臂,仰起頭,不知為什麽眯起眼睛,仿佛正在等待挨他的打。

馬克西姆小心地吻吻她的臉頰,跑到一邊去了。他走到外廳,眼睛裏流露出十分慌張的神色。從女兒的房間裏傳來了低沉刺耳的音樂聲——她沒有睡,打開錄音機只是為了蓋過他們粗暴的聲音,蓋過蓮娜的聲音。

“不要!”妻子在後面小聲哀求道。

他穿上外衣,飛快地檢查了一下東西是否還在衣服裏面的口袋裏。

“你一點兒也不為我們著想!”好像是出於一種習慣,不知不覺地不抱任何希望了一般,蓮娜壓低聲音喊道。女兒房間裏的音樂聲變得更響了。

“這不是真的,”馬克西姆平靜地說,“我考慮的正是你們。我會保護你們的。”

他不想等電梯,大步邁下樓梯,妻子的叫喊聲從背後傳來,真出人意料,因為她不喜歡家醜外揚,從來沒在家門口大聲嚷嚷過。

“你最好是愛,而不是保護!”

馬克西姆聳聳肩膀,加快了腳步。

大冬天的,我就站在這裏。

一切如舊,僻靜的門洞、背後的汽車聲、路燈的微光,只是天氣更寒冷了。而這一切看起來既簡單又明了,如同電影中一名第一次出巡的年輕美國警察的感受。

維護法律、追捕邪惡、保護無辜。

要是一切都這麽簡單明了,就像十二年或者二十年來一樣,並永遠這樣,那有多好啊。要是世界上真的只有兩種顏色——黑色和白色——就好了。即使著名的星條旗思想培養出來的最忠誠老實的警察也早晚會明白:街上不僅只有黑暗和光明,還有妥協、讓步、契約,還有間諜、陷阱、挑撥離間。早晚有一天他得被迫交出自己人,或把一包包海洛因偷偷扔到別人口袋裏去,或小心謹慎地把拳頭打在別人的臀部,以免留下私刑的痕跡。

而一切——都是為了迎合那些最普通的準則。

維護法律、追捕邪惡、保護無辜。

我也必須明白這點。

我走過一條狹窄的磚砌的羊腸小道,用一只腳鉤起墻腳下的一片報紙。就在這裏,倒黴的吸血鬼已腐爛了。他確實倒黴,錯的只是讓自己陷入了情網。他愛的不是女吸血鬼,而是人類,是犧牲者,他的食物。

就在這裏我潑出酒瓶裏的伏特加,灼傷了一個女人的臉。而她,正是我們守夜人按規定抽簽選出來獻給吸血鬼們享用的。

他們黑暗使者喜歡把自由掛在嘴邊,而我們則常常對自己說:自由是有限度的。

而這一切,對於那些生活在人類中間,只是在才能方面勝人一籌,而在志向方面卻與人類毫無差別的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而言,也許完全正確;對於那些選擇了按照規則生存,而不制造沖突的他者而言,也或許完全正確。

但是他們真應該跨過那條無形的邊界線,那條我們巡查隊守衛的邊界線,區分黑暗與光明的邊界線……

這是戰爭。而戰爭總是罪惡的,一向都是。不僅會有英雄主義和自我犧牲的精神,還會有背叛、卑鄙行為,以及難防的冷箭。不這樣做,根本就無法戰鬥,不這樣做——你事先就會輸掉。

說到底,這到底算什麽事啊!為什麽打仗?為什麽我有權打仗?站在分界線上,站在中間,站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的我,憑什麽打仗?我憑什麽有權打仗?我的鄰居們是吸血鬼!他們從來沒有——至少從來沒有殺過人。從平凡人類的角度而言,他們是彬彬有禮的人,如果根據他們的行為來判斷——他們比頭兒或者奧莉加都要正直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