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第六章(第5/6頁)

然而隨後發生的事有些奇怪。彼得卡默默地將這把短劍遞給他說,英勇的騎士應該被這把“慈悲之心”來結束生命,而不是作為俘虜被侮辱。這只是遊戲,當然,是遊戲。只是當馬克西姆出手,用短劍假裝刺殺時,不知為什麽心裏感到有些慌亂。有短短的一刻他簡直不能忍受,當時彼得卡時而看看他那只把假武器放在肮臟的白足球衫旁邊的手,時而又看看他的眼睛,然後突然說道:“留下吧,這將是你的戰利品。”

馬克西姆高興地、毫不遲疑地接受了短劍。既作為戰利品,又作為贈品。可是不知為什麽他從來也沒有隨身帶著它去參加過遊戲。他把它存放在家裏,極力想忘掉,仿佛對這件意外的禮物和自己當時的多愁善感而感到不好意思似的。但他記得這件事,一直記得。即使後來他長大了,結婚了,自己的孩子也長大了——也沒有忘記。玩具武器與童年時的影集、裝有一綹綹頭發的信封以及其他溫情的小玩意放在一起,直到馬克西姆初次感覺到世界上存在黑暗的那天為止。

當時短劍好像在召喚他,而玩具刀轉變為了真正的武器,殘忍的、不可戰勝的、無情的武器。

可是彼得卡已經不在了。使他們分手的是少年的青春期:一歲的差別對兒童來說是很大的,但對少年來說卻是一道真正的深淵。後來生活使他們越分越遠。他們相遇時互相微笑、握手、一起痛快地喝上一兩杯,回憶著童年時代。後來馬克西姆結婚、搬家,他和彼得卡的聯系就中斷了。今年冬天,他偶然地得知了彼得卡的消息。他有一個習慣,就像一般的好兒子一樣,每晚都要給媽媽打電話。這一天媽媽對他說,“你還記得彼得卡嗎?你們在童年時代是多麽要好的朋友,真是拆不開、打不散的。”

他記得,並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開場白意味著什麽。

他摔死了,從一幢高樓的房頂上跳下來。可是大半夜的他為什麽要到那裏去呢?也許他想自殺,也許他喝醉了,不過醫生們說,他沒有醉。也許他是被打死的。他在一個商業機構工作,收入不少,還有余力幫助父母,開著一輛好車。

“他吸毒了,”當時馬克西姆說得很肯定,連媽媽也不敢跟他爭辯,“吸毒了,他一直有點怪。”

馬克西姆的心律沒有失常,也沒有疼得發緊,只是當天晚上他一個人不知為什麽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去殺死了一個用黑暗力量迫使周圍的男人拋棄戀人、回到合法妻子身邊的女人,還殺死了一個上了年紀的拉皮條並拆散別人家庭的女巫,之前他盯了她兩個星期的梢。

彼得卡不在了,這個與他要好的小男孩好多年前就不在了,而那個他一年只見一次,有時甚至更少的彼得·涅斯捷羅夫三個月前不在了。可是贈送給他的那把短劍還在。

它,還有他們之間青澀單純的童年友誼,大概也不是白白無用的。

馬克西姆在手掌裏玩弄了一會兒短劍。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只有他一個人?為什麽身邊沒有朋友,一個能夠從他肩上卸下哪怕一部分負擔的朋友呢?周圍黑暗力量是那麽多,而光明力量是那麽少。

不知為什麽他回想起蓮娜追趕他時突然冒出的最後一句話:“你最好是愛,而不是保護!”

“這不是一回事嗎?”馬克西姆心裏反問。

對,不一樣,大概不是一回事。愛對他們來說就是戰鬥,是抗擊,而不是贊同,只是這種人怎麽辦呢?

反對黑暗,而不追求光明。

不追求光明,卻反對黑暗。

“我是守衛者。”馬克西姆說。他低聲地自言自語,好像不好意思大聲說。這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自己和自己交談。可他不是精神病,他是正常人,他再正常不過,他看得到慢慢在世界上擴散著的邪惡。

是慢慢在擴散,還是很早很早就在此生根發芽?

這真是瘋狂。不能這樣,怎麽也不能懷疑。要是他失去了哪怕一部分自己的信仰,允許自己稍稍放松,或者去尋找不存在的同盟者,那他就要完蛋,短劍就不會變成驅趕黑暗的亮閃閃的利劍。到處都是的魔法師會用魔火燒死他,女巫會迷惑他,變形人會把他撕成碎塊。

他是守衛者和法官!

他不應該動搖。

在九樓徘徊的一團黑暗突然往下移動,他心跳加速:黑暗使者迎著自己的命運走來。馬克西姆下了汽車,匆匆地環視了一下。沒有人。就像往常一樣,隱藏在他身上的某種東西會驅散偶然的證人,騰出戰場。

戰場?也許是斷頭台?

是守衛者和法官嗎?

或者是劊子手?

又有什麽區別!他為光明服務!

熟悉的力量充滿全身,使他激動。馬克西姆用手抓住西服的翻領,朝大門口走去,朝乘電梯下來的黑暗魔法師迎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