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第2/4頁)

勞勃·拜拉席恩向來是個物欲旺盛、很懂享受的人。這一點他沒有變,但是奈德沒法不注意到國王為聲色娛樂所付出的代價。當他們抵達樓梯底端,進入墓窖的深沉黑暗時,勞勃已經氣喘籲籲,呼吸困難,在燈光照映下面紅耳赤了。

“陛下請進,”奈德恭謹地說,然後將燈籠繞了個半圓。黑影鬼祟潛動,搖曳的火光照上腳底的石板,左右顯現出兩兩成對的花崗巖柱,一直延展向遠處的黑暗。歷代逝者端坐石柱間的石制寶座上,背向墻壁,身後靠著存放遺體的石棺。“她在最後面,就在父親和布蘭登旁邊。”

他領路在前,穿梭於石柱間的過道,勞勃被地底的陰寒凍得直打哆嗦,默然無語地跟隨其後。墓窖裏總是冷的,他們走在史塔克家族歷代的死者之間,足音回響在偌大的陵墓裏。歷代臨冬城主注視著他們,緊閉石棺上的雕像刻有他們生前的容貌,巨大的咆哮冰原狼石雕則蜷縮於他們腳下。他們並列而坐,用再也看不見的眼睛注視著永寂的黑暗。生者的走動仿佛驚動了他們,墻壁上輪換著竄動的黑影。

根據傳統,凡是曾為臨冬城之主的石像膝上都要放置一把鐵制長劍,以確保含恨的復仇怨靈被封印在陵墓裏,不致到陽間肆虐。其中最古老的早已銹蝕殆盡,原本放置寶劍的地方如今只剩紅褐鐵銹。奈德不禁捫心自問,這是否意味著那些幽魂如今可以恣意興擾城堡?早先的臨冬城主堅毅剛強一如他們腳底下的土地,在龍王尚未渡海來犯的日子裏,他們不向任何人低頭,自封為北境之王。

奈德停下腳步,舉起油燈,陵墓仍然持續向前延伸,沒入黑暗,然而之後的都是空位,沒有封上,那是等待死者的黑洞,等待著他和他的子女。奈德想到這裏就不舒服。“在這兒。”他對國王說。

勞勃靜靜地點頭,跪了下來,低頭行禮。

眼前共有三個並肩排列的石棺,奈德的父親瑞卡德·史塔克有張嚴峻的長臉,當年的雕刻師傅把他的神韻掌握得很好,只見他莊嚴地坐定,石指緊緊握住膝上橫躺的寶劍,然而當年傾國的劍都救不了他。在他兩旁較小的石棺裏,則是他的子女。

布蘭登死時不過二十,他就在和奔流城的凱特琳·徒利成婚前不久,被“瘋王”伊裏斯·坦格利安二世殘忍地絞死。他父親被迫全程目睹愛子慘死的經過。其實布蘭登才是臨冬城真正的繼承人,他既是長子,又是天生的領袖。

萊安娜香消玉殞那時年方十六,還是個童心未泯的女孩。奈德全心全意地疼愛著這個妹妹,勞勃對她的愛猶有過之。她原本是要當他新娘的。

“她比這漂亮多了。”一陣沉默之後,國王開口。他的眼光仍眷戀在萊安娜臉上,不忍離去,仿佛這樣便可以將她喚回人世。最後他終於站起身,步履卻因肥胖而顯得有些不穩。“媽的,奈德,真有必要把她葬在這種地方麽?”他的聲音因為憶起的悲痛而嘶啞起來,“她不該與陰暗為伍……”

“她是臨冬城史塔克家族的人,”奈德平靜地說,“她屬於這裏。”

“她應該安葬在風景優美的山丘上,墳上種棵果樹,頭頂有陽光白雲與她為伴,有風霜雨露為她沐浴。”

“她臨終前我就在她身邊,”奈德提醒國王,“她只想回家,長眠在布蘭登和父親身邊。”他至今還偶爾能聽得見她死前的囈語。答應我,她在那個彌漫血腥和玫瑰馨香的房間裏朝他喊,奈德,答應我。遲遲不退的高燒吸走了她全部的力量,當時的她氣若遊絲。但當他保證將信守諾言時,妹妹眼裏的恐懼頓時一掃而空。奈德記得她最後的微笑,還有她如何緊抓他的手,隨後離開人世,玫瑰花瓣自她掌心傾瀉而出,沉暗而無生氣。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全都不記得。當人們找到他時,他仍然緊緊抱著她了無生氣的軀體,哀慟得難以言語。據說最後是那個矮小的澤地人霍蘭·黎德將她的手自他手中抽開,奈德自己一片茫然。“我一有機會就會帶花來看她,”他說,“萊安娜她……一直很喜歡花。”

國王摸了摸她的臉頰,手指溫柔地滑過粗礪的巖石表面,好似在愛撫活生生的戀人。“我發誓殺雷加為她報仇。”

“你已經殺了他。”奈德提醒他。

“只殺了一次。”勞勃滿腹酸楚地說。

兩個死敵當年在三河交匯處的沙洲淺灘上碰面,熾烈的戰火在他們四周蔓延。勞勃手持他的鐵刺戰錘,頭戴鹿角巨盔;坦格利安王子則全身黑甲,胸鎧上用紅寶石鑲成象征家族紋章的三頭巨龍,烈日照耀下有若熊熊烈火。兩人鏖戰不休,三叉戟河的河水在戰馬鐵蹄下染成血紅,直到最後勞勃的戰錘擊碎了對手鎧甲上的三頭龍,粉碎了鎧甲下的軀體。奈德趕到現場時,雷加已經倒臥河中,氣絕身亡;雙方士兵則在水裏爭搶從他鎧甲上掉落的紅寶石,激起翻飛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