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

刀劍鏗鏘響徹廣場。

瓊恩穿著黑羊毛衫,外罩皮革背心和鎖子甲,內裏汗如雨下。他向前進逼,葛蘭腳步不穩地後退,笨拙地舉劍格擋。他剛舉劍,瓊恩便猛力一揮攻他下盤,擊中他的腳,打得他步伐踉蹌。葛蘭向下還擊,頭上卻挨了一記過肩砍,將他的頭盔打凹。他又使出一記側劈,結果瓊恩撥開他的劍,然後用戴了護腕的手肘撞擊他的腹部。葛蘭重心不穩,狠狠地跌坐在雪地裏。瓊恩跟上砍中他的腕關節,痛得他慘叫一聲丟下劍。

“夠了!”艾裏沙·索恩爵士的話音如瓦雷利亞刀鋒裂空。

葛蘭揉著手道:“這野種把我手腕打脫臼了。”

“假如用的真劍,野種早已挑斷你的腿筋,劈開你的腦袋瓜子,砍斷你的雙手了。算你走運,我們守夜人不只需要遊騎兵,也需要馬房小弟。”艾裏沙爵士朝傑倫和陶德揮手道:“把這頭笨牛扶起來,他可以準備辦喪事了。”

其他的男孩攙扶葛蘭起身,瓊恩脫下頭盔,結霜的晨氣吹在臉上,感覺很舒服。他拄劍而立,深吸一口氣,容許自己短暫地享受勝利的喜悅。

“那是劍,不是老人的拐杖。”艾裏沙爵士尖銳地說,“雪諾大人,您可是腳痛?”

瓊恩恨透了這個綽號,打從他練劍的第一天起,艾裏沙爵士便這麽叫他。其他男孩子有樣學樣,現在人人都這麽稱呼他了。他將長劍回鞘。“不是。”

索恩大跨步朝他走來,脆硬的黑皮革甲衣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約莫五十歲,體格結實,精瘦而嚴峻,一頭黑發已有些灰白,那雙眼睛卻如瑪瑙般炯炯有神。“那是怎麽回事?”他質問。

“我累了。”瓊恩承認。他的臂膀因為不斷揮劍而感到酸麻,如今打鬥結束,剛留下的擦傷也開始痛了起來。

“這叫軟弱。”

“可我贏了。”

“不。是笨牛他輸了。”

一個旁觀的男孩在偷偷竊笑。瓊恩很清楚自己絕不能頂嘴。雖然他擊敗了每一個艾裏沙爵士派來對付他的對手,卻還是得不到應有的待遇。教頭的嘴邊只有嘲笑和譏諷。瓊恩暗自認為,索恩一定是討厭他;不過話說回來,索恩更討厭其他男孩。

“今天就到此為止。”索恩告訴他們。“我對飯桶可沒什麽耐性。假如哪天異鬼真打過來,我倒希望他們帶上弓箭,因為你們只配當靶子。”

瓊恩跟著其他人返回兵器庫,孤零零地走在中間。他一直都孤零零的。一起受訓的小隊約有二十人,卻沒有一個稱得上是朋友。多數人長他兩三歲,打起來卻連十四歲羅柏的一半都比不上。戴利恩動作敏捷,但很怕挨打;派普老把劍當匕首來使;傑倫弱得像個女孩子;葛蘭遲鈍又笨拙;霍德攻勢雖猛,可總是沒頭沒腦。瓊恩越是和這些人交手,就越鄙視他們。

進到室內,瓊恩把入鞘的劍掛回石墻的鉤子上,刻意不理睬其他人。他有條不紊地解下盔甲、皮衣和汗濕的羊毛衫。長長的房間兩端,鐵火盆裏的煤炭熊熊燃燒,但瓊恩仍止不住發抖。此地,寒意總是如影隨形,想必數年之後他便會忘記溫暖的滋味。

他穿上日常的粗布黑衣,倦怠感突然排山倒海般朝他襲來。他找條板凳坐下,手指摸索著系上鬥篷。好冷啊,他一邊想,一邊回憶起臨冬城的廳堂,那裏有溫泉終年流貫壁壘之間,仿如人體內流淌的血液。黑城堡裏沒有暖意,只有冰冷的墻壁,和更加冷漠的人。

瓊恩·雪諾,Jon Snow

除了提利昂·蘭尼斯特,沒人對他提過守夜人部隊竟是這副光景。那侏儒在他們北上途中把事情真相告訴了他,但那時已經太遲了。瓊恩不禁懷疑父親知不知道長城守軍的真正情形。他一定知道,想到這裏他更覺心痛。

就連叔叔,竟也這麽把他遺棄在這世界盡頭的冰冷寒荒。他原先所認識的那個個性溫和的班揚·史塔克,到這裏完全變了個人。他是首席遊騎兵,整日與莫爾蒙總司令,伊蒙學士和其他高級官員為伍,而將瓊恩丟給壞脾氣的艾裏沙·索恩爵士。

他們抵達長城三天後,瓊恩聽說班揚·史塔克將率領六名手下深入鬼影森林巡查。當天夜裏,他在城堡的木造大廳中找到叔叔,央求他帶自己一道去。班揚直截了當地回絕了他。“這可不是臨冬城,”他邊用刀叉切肉邊對他說,“在長城守軍裏,想得到什麽樣的待遇,就得證明自己有什麽樣的本事。瓊恩,你還不是遊騎兵,你只是個稚氣未脫,身上還殘留著夏天氣味的小鬼。”

瓊恩愚蠢地爭辯:“到明年命名日我就滿十五歲,”他說,“很快就要長大成人了。”

班揚·史塔克皺眉道:“在艾裏沙爵士判定你成為守夜人部隊的漢子之前,你都只是個小鬼,只能是個小鬼。假如你以為仗著自己史塔克家人的身份,就可以坐享其成,那就大錯而特錯。我們宣誓入伍時,早已斷絕一切身家背景。拿你父親來說,雖然他會永遠在我心中占據一席之地,但如今這些人才是我的手足兄弟。”他拿匕首朝身邊的人比畫兩下,指指這些飽經風霜的黑衣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