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

“一個小時之內,咱們便到君臨啦!”

凱特琳從桅欄處轉過頭,強作歡顏道:“船長先生,您的水手表現得非常稱職,我要給他們每人一枚銀鹿,以表達我的感激。”

莫裏歐·圖密提斯船長半鞠躬答謝道:“史塔克夫人,您實在是太慷慨了。有幸為您這樣的官家夫人服務,就是最好的報酬。”

“我總是要給他們的。”

莫裏歐微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他的通用語講得十分流利,只帶極輕微的泰洛西口音。他在狹海上討生活已足足有三十年,據他所說,他最初只是個劃槳的水手,繼而當上大副,最後才終於有了自己的商船隊。雙桅帆船“暴風舞者號”是他的第四艘船,共有六十條槳、兩根桅杆,也是他最快的一艘。

至少當凱特琳和羅德利克·凱索爵士馬不停蹄地順流奔波、抵達白港的時候,她是港灣裏最快的一艘。泰洛西人的貪婪惡名遠播,羅德利克爵士原本主張雇艘無槳單桅漁船出三姐妹群島,然而凱特琳堅持要這艘大帆船。事實證明這是個明智的選擇。一路上,風向都與他們作對,倘若沒有這些劃槳好手,恐怕他們現在還在五指半島掙紮,遑論駛向旅程的終點君臨了。

就快到了啊,她心想。包紮在棉布繃帶中的手指上,被匕首割傷的地方仍在隱隱作痛,凱特琳覺得,這痛楚是在提醒她別忘記發生過的事。她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沒法彎曲,而其他三根手指也永遠不可能恢復靈活動作。然而,若能換得布蘭性命,這算得了什麽?

羅德利克爵士走上甲板。“我的好朋友啊,”一臉分岔綠胡子的莫裏歐說。泰洛西人熱愛各種鮮明色彩,連他們的胡須睫毛都不放過。“看到你氣色好多了,真替你高興。”

“哦,”羅德利克附和道,“這兩天我的確舒服了點,不會那麽想尋短見了。”說完他向凱特琳鞠躬。“夫人您好。”

他的氣色真的好多了,雖然比起他們自白港啟程時,整個人瘦了一小圈,但差不多恢復了原有的神采。他適應不了咬人灣的勁風和狹海的猛浪,行經龍石島時暴風驟臨,他還差點落海,總算是死命抓住一根纜繩,三名莫裏歐手下的水手才把他安然救回船艙。

“船長剛才說,我們的旅程快結束了。”她說。

羅德利克爵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麽快?”少了雪白的鬢角和胡須,他看起來有些不對勁,仿佛突然間老了十歲,個頭變小,往日的威猛也不復見。但這是沒辦法的事,途經咬人灣時,他趴在桅欄邊朝狂風中吐個不休,到得第三次,胡子已經臟得無可救藥,只好乖乖地讓水手用剃刀把胡子理幹凈。

“你們談正事,我不打擾了。”莫裏歐說完鞠躬離去。

帆船像蜻蜓般在水面漂浮,槳葉整齊劃一地起起落落。羅德利克爵士拉住欄杆,朝飛馳的陸地遠眺。“我實在不是個稱職的護衛。”

凱特琳拍拍他的臂膀,“羅德利克爵士,我們安然抵達了目的地,這樣就夠了。”她的另一只手在鬥篷底下摸索,指頭僵硬而笨拙。匕首仍在腰際,她發現自己必須不時碰觸它才能安心。“接下來我們便去找國王的教頭,諸神保佑,希望他值得信賴。”

“艾倫·桑塔加爵士人雖然虛榮了點,卻非常正直。”羅德利克爵士伸手欲撚胡須,卻撲了個空。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說:“他很可能認得出那把刀……可是夫人,上岸之後,我們便有暴露身份的危險,更何況宮中有人一眼就可認出您。”

凱特琳抿緊嘴唇。“小指頭,”她喃喃道。他的臉浮現在她眼前,那是一張男孩子的臉,然而他早已不是個孩子了。他的父親幾年前剛過世,如今他是貝裏席伯爵,但大家仍喚他作小指頭。這綽號是她弟弟艾德慕很久以前在奔流城幫他取的,起因是他家族封地狹小,且位於五指半島中最小的半島上,而培提爾在同齡孩子間又特別瘦小的緣故。

羅德利克爵士清清喉嚨。“貝裏席大人以前是,呃……”他結結巴巴,試圖找出比較禮貌的用詞。

凱特琳顧不得什麽稱謂。“他是我父親的養子,我們在奔流城一起長大。我視他為兄弟,他卻……不只把我當成姐妹。當我和布蘭登·史塔克將要成親的消息宣布時,他要求決鬥,勝者才能娶我為妻。那根本是瘋狂之舉,布蘭登當時已經二十歲,培提爾才不過十五。我求布蘭登放他一馬,結果他只在他身上留了個疤。事後我父親把他送走,我至今沒和他再見面。”她擡臉面向浪花,仿佛輕快的海風可以吹走回憶。“布蘭登死後,他寄信到奔流城給我,但我拆都沒拆就通通燒掉。因為那時候,我已經知道奈德會代替他哥哥娶我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