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3/6頁)

 “——免不了他在外面生出個私生子,不是麽?”

瓊恩氣得渾身發冷。“我可以走了嗎?”

“我說可以你才可以。”

瓊恩恨恨地盯著火盆中升起的白煙,直到諾伊伸出粗壯的手托住他下巴,把他的頭粗暴地扭過來。“小子,我跟你說話的時候看著我。”

於是瓊恩看著他。武器師傅的胸膛寬闊得像個酒桶,肚子更是大得驚人。他的鼻子又寬又扁,那一臉胡子好似從來沒刮。他的黑羊毛外衣左襟用一個長劍形狀的別針系在肩頭。“光嘴巴上說說,你媽也不會變成婊子。她是什麽樣的人,就是什麽樣的人,和癩蛤蟆怎麽說有何幹系。話說回來,咱們部隊裏還真有些人的娘是婊子。”

我媽可不是,瓊恩倔強地暗想。他對自己的母親一無所知,艾德·史塔克絕口不提關於她的事情。但他經常夢見她,次數頻繁到他幾乎可以拼湊出她的容貌。夢中的她出身高貴,美麗動人,眼神慈藹。

“你以為自己是大貴族的私生子,就特別難受?”武器師傅繼續下去,“告訴你,傑倫那家夥是個六根不凈的教士的野種。卡特·派克是個酒館女侍的兒子,結果現在人家是東海望守備隊長。”

“我不在乎,”瓊恩道,“我才不管他們怎樣,我也不管你或索恩或班揚·史塔克或是誰誰誰怎麽樣。我恨死這地方了。這裏……這裏好冷。”

“是啊,又冷又苦又險惡,這就是長城的景況,也是這裏守軍的寫照,絕不像你奶媽所說的睡前故事。哼,去他的睡前故事,去你的奶媽罷,事情就是這樣子,而你一輩子都跟我們其他人一起,注定要待在這兒了。”

“一輩子。”瓊恩苦澀地重復。武器師傅可以拿一輩子來大做文章,因為他見過世面,經歷過大風大浪。他是在風息堡之圍中失去了一條胳膊後才加入黑衫軍的,在那之前他是國王的大弟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鐵匠。他足跡遍布七國,吃過山珍海味,嘗過女人的甜美,打過不知幾百場大小戰役。據說勞勃國王在三叉戟河上殺死雷加·坦格利安那把戰錘,正是唐納·諾伊所鑄造。他已經做過瓊恩永遠也不可能做到的事,等到年過三十,卻因一記輕微的斧傷發炎潰爛,最後不得不截掉整只手。也就是在他成了殘廢,這輩子的幸運已經結束的時候,唐納·諾伊才來到長城。

“是啊,雪諾,一輩子。”諾伊道,“或長或短,操之你手。照你現在這種態度,早晚會有弟兄半夜割了你喉嚨。”

“他們才不是我弟兄,”瓊恩駁斥,“他們恨我,因為我比他們優秀。”

“錯了,他們恨的是你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他們眼中的你,是個城裏來的、自以為是小少爺的雜種。”武器匠靠近來,“記住,你不是什麽大人少爺,你姓的是雪諾,不是史塔克。而現在,你不但是私生子,還是個惡霸。”

“惡霸?”瓊恩差點說不出話。這指控實在太不公平,氣得他喘不過氣。“是他們四個先來找我麻煩。”

“他們四個人在場子裏都被你羞辱過,說不定怕你怕得要死。我看過你練劍,跟你比畫那不叫練習,要是你使的真劍,他們已經死上好幾回了。你很清楚,我很清楚,他們也很清楚。你完全不留情面地羞辱他們,難道你覺得這樣很值得驕傲?”

瓊恩遲疑了。他打贏的時候的確頗感驕傲,難道他不應該麽?武器師傅連這麽一點點喜悅也要剝奪,還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他們年紀都比我大。”他防衛性地說。

“他們是比你年長,也比你高壯。不過我敢打賭臨冬城的教頭一定教過你如何對付比自己高大的人。他是誰,某位老騎士?”

“是羅德利克·凱索爵士。”瓊恩小心答道。他覺得對方話中有話。

唐納·諾伊向前靠,幾乎要貼上瓊恩的臉。“小子,你想想罷,這兒的人在遇上艾裏沙爵士以前沒一個受過正式訓練。他們的父親是農民、車夫還有盜獵者,是鐵匠、礦工或船上的槳手。他們的打架技巧是從甲板上,從舊鎮和蘭尼斯港的暗巷裏,或從國王大道路邊的妓院、酒館中學來的。他們或許相互耍耍棍子,但我跟你保證,這裏面沒幾個買得起真劍。”他一臉冷酷的表情,“所以雪諾大人,你倒是告訴我,打贏這些人真的很爽麽?”

“不要這樣叫我!”瓊恩激動地說。但他的怒意已沒了力氣,突然間只覺得慚愧和罪惡感。“我不知道……我以為……”

“好好想一想,”諾伊提醒他。“不然就準備枕著匕首睡覺。行了,你回去吧。”

瓊恩離開武器庫時,已近中午。太陽撥開雲層,露出臉來。他轉身背向陽光,將視線擡至長城,看著城墻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藍光。雖然已在此生活了好幾個星期,可每當他目光觸及這番景象,依舊不禁渾身顫抖。無數世代的風沙汙泥,早在城墻上留下印痕,宛如一層覆蓋的膜,以至於城墻有時變成了淺灰色,猶如陰霾天際……但當晴日裏天光直射,長城又仿佛有生命般閃閃發亮,如同一道橫斷半天的藍白絕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