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3/6頁)

當天下午,他奉守衛長之命,帶著四桶剛壓碎的小石子,前往升降鐵籠,負責把碎石鋪在長城結冰的走道上。即使有白靈相伴,這依舊是件既孤單又無趣的差事,但瓊恩不以為忤。倘若天氣清朗,站在長城之上,半個世界盡收眼底,何況這裏的空氣向來清新冷冽。他可以在這裏靜靜思考,而他發覺自己想起了山姆威爾·塔利……奇怪的是,還有提利昂·蘭尼斯特。他不禁好奇提利昂會怎麽對待這胖小子。侏儒曾嘻嘻笑著對他說:大部分人寧可否認事實,也不願面對真相。這個世界有太多逞英雄的膽小鬼,能像山姆威爾·塔利這樣自承怯懦還真需要點古怪的勇氣。

他的肩膀還在痛,也因此拖慢了工作進度,等鋪完走道,天已經快黑。他逗留在長城上觀看日落,看著夕陽把西邊的天染成一片血紅。直到夜幕低垂,瓊恩方才拾起空桶,走回鐵籠,拉鈴叫下面的守衛放他下去。

他和白靈回到大廳時,晚餐已差不多結束。一群黑衣弟兄聚在火爐邊喝著燙過的酒,賭起骰子。他的朋友們坐在西墻下的長凳上,笑作一團。派普正繪聲繪色地說著故事,這個跟過戲班的大耳朵男孩是個天生的騙子,擅長模仿各種聲音,聽他講故事,如同身臨其境,他一會兒模仿國王,一會兒又變成豬倌。當他學起酒店女侍或待字閨中的公主時,那高亢的假音每每讓大夥兒笑得淚流不止,而他裝起太監則像極誇張化的艾裏沙爵士。瓊恩和大家一樣喜歡聽派普胡鬧……但這天晚上他卻轉身走到長凳的盡頭,山姆威爾·塔利坐在那兒,離其他人遠遠的。

瓊恩在他對面坐下時,他正吃著廚子們為晚餐準備的最後一個豬肉餡餅。胖男孩看到白靈,兩眼張得老大。“那是狼?”

“是冰原狼,”瓊恩道,“他叫白靈。冰原狼是我父親的家徽。”

“我們家是健步獵人。”山姆威爾·塔利說。

“你喜歡打獵?”

胖男孩聽了渾身發抖,“最討厭了。”他似乎又要哭起來。

“又怎麽了?”瓊恩問他,“你怎麽老是怕東怕西?”

山姆盯著最後一個豬肉餡餅,虛弱地搖搖頭,嚇得連話都不敢說。大廳裏突然響起一陣哄笑,瓊恩聽到派普用假音發出怪叫。他站起身。“我們出去吧。”

肥大的圓臉擡起來,狐疑地看著他。“幹嗎?出去做什麽?”

“聊天。”瓊恩道,“你看到長城了嗎?”

“我胖雖胖,眼睛可沒瞎。”山姆威爾·塔利說,“我當然看見了,它有七百尺高哩。”他還是站了起來,裹起一件絨毛滾邊的披風,隨瓊恩走出大廳。他依舊提心吊膽,仿佛懷疑有什麽卑劣的惡作劇在門外的暗夜裏等候他。白靈跟在他們身邊。“我真沒想到是這樣,”山姆邊走邊說,呼氣在冷氣裏凝成白霧。他光是跟上瓊恩的腳步,就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所有的房舍都破敗不堪,而且這兒好……好……”

“好冷?”厚厚的凍霜正逐漸籠罩城堡,瓊恩感覺得到灰色的野草在他腳下咯啦碎裂。

山姆悲苦地點頭。“我最怕冷了,”他說,“昨晚我半夜醒來,屋裏黑漆漆的,火也熄了,我本以為等到今早上,自己一定會被活活凍死。”

“你一定是從比較溫暖的地方來的。”

“到上個月為止,我都沒見過雪。當時我正跟家父派來送我北上的人穿越荒冢地,天上就開始落下這種白白的東西,像陣柔軟的雨。起初我覺得好美,覺得它是從天而降的羽毛,但它下個不停,凍得我連骨頭都快結冰了。雪一直下,下到人們胡子裏都是冰塊,肩膀上也積滿了雪,還是不停,我真怕它就這樣下個沒完。”

瓊恩只是微笑。

絕境長城高高地聳立在他們面前,在殘月蒼白的光芒照映下閃閃發亮。繁星在頭頂的夜幕中燃燒,澄澈而銳利。“他們會逼我上去嗎?”山姆問,他一眼掃到城上蜿蜒的木制長梯,臉頓時像結塊的酸牛奶一樣僵硬。“要我爬上去我不死才怪。”

“那邊有個絞盤,”瓊恩指給他看,“你可以坐在鐵籠裏吊上去。”

山姆威爾·塔利哼了一聲:“我討厭高的地方。”

這太離譜了。瓊恩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你到底有什麽不怕?”他問,“我真搞不懂,假如你真這麽窩囊,那你幹嘛來這兒?膽小鬼加入守夜人部隊做什麽?”

山姆威爾·塔利久久地注視著他,那張大圓臉仿佛就要塌陷進去。他在結霜的地面坐下,竟就這麽哭了起來,抽抽噎噎,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瓊恩·雪諾沒了主意,只能站在一旁觀看。胖男孩的淚水如同荒冢地的雪,似乎永遠不會停。

到頭來還是白靈聰明。蒼白的冰原狼像陰影一般無聲地靠過去,舔舐山姆威爾·塔利臉上溫熱的淚水。胖男孩驚叫了一聲……但不知什麽緣故,轉眼間他的啜泣就變成了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