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第4/6頁)

“我若是知道為什麽,一定跟你說!阿利……你真的叫阿利嗎?你有女孩的名字嗎?”

艾莉亞瞪著腳邊卷曲的樹根,知道自己無法再隱瞞。詹德利猜出了真相,而她褲襠裏也的確沒東西。她要麽當場拔出縫衣針殺了他,要麽信任他。就算真的動手,她還不確定是否殺得了他,因為他不但有劍,更比她強壯許多。所以唯一的選擇是說出實情。“不許告訴羅米和熱派。”她道。

“不會,”他發誓,“他們不會從我這裏知道。”

“艾莉亞,”她擡頭看著他的眼睛,“我是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

“史……”他頓了一會兒,“國王的首相就姓史塔克,就是被殺的那個叛徒。”

“他才不是叛徒。他是我父親。”

詹德利眼睛睜得老大,“所以你以為……”

她點點頭,“尤倫本來要帶我回臨冬城。”

“我……那你就是好人家的……淑女了……”

艾莉亞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破爛衣裳,光溜溜的腳丫,破皮滿繭。她看到趾甲縫裏的泥巴,看到手肘上的傷疤。這副模樣,我敢說茉丹修女一定認不出來。珊莎說不定行,但她會假裝不認識。“我母親是淑女,我姐姐也是,但我從來都不是。”

“怎麽不是?你是大貴族的女兒,住在城堡裏,對不對?而且你……老天,我不……”詹德利突然猶豫起來,似乎有些害怕。“剛才說那些雞雞什麽的,不是我的本意。我還在你面前撒尿和……我……請您原諒我,小姐。”

“夠了!”艾莉亞生氣地大喊。他這是尋她開心?

“小姐,我也是懂禮儀的人。”詹德利道,倔強一如往常,“每次好人家的女孩跟著父親上我們店來,師父就吩咐我單膝跪下,直等她們跟我說話才能開口,並且一定要稱呼她們為‘我的小姐’。”

“你若是改口叫我小姐,連熱派都能發現!還有,你最好還是跟以前一樣撒尿。”

“就照小姐吩咐。”

艾莉亞兩手捶打他的胸膛,他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跤,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你這算哪門子的老爺千金啊?”他笑著說。

“就是這種!”她踢他側身,他卻笑得更厲害。“你愛笑就笑個夠,我去看看村裏有什麽人。”太陽已經沒入樹叢,黃昏很快便會降臨。這回輪到詹德利快步跟上了。“你聞到了嗎?”她問。

他嗅了嗅,“死魚?”

“你明知不是。”

“我們最好小心點。我從西邊繞過去,找找有沒有路。既然你看到馬車,一定有路可走。你從岸邊走,如果需要幫忙,就學狗叫。”

“那太笨啦,如果需要幫忙,我會喊的。”她箭步跑開,赤腳在草地上寂靜無聲。當她回頭張望,發覺他正盯著自己,臉上是那個思考時標志性的痛苦表情。他心裏大概認為不該讓淑女出去偷東西吃吧。艾莉亞直覺地認定他會開始做蠢事了。

離村莊愈近,味道便愈濃烈。她覺得聞起來不像死魚,與之相較更為惡臭難聞,她忍不住皺起鼻子。

林木開始稀疏,她改鉆灌木叢,在矮叢間滑動,靜如影。每走幾碼,她便停下來側耳傾聽。到第三次時,她聽見了馬的嘶叫,還有人的話音,味道也更加難耐。這是死人的臭氣,一定是。先前看到尤倫和其他死者時,她已經聞過了。

村子南邊生了一叢濃密的荊藤,她抵達那兒時,夕陽的長影已經逐漸消失,螢火蟲紛紛出來了。越過籬笆,她看到茅草屋頂。她爬啊爬,找到一個開口,蠕動著、小心翼翼地鉆了過去,沒有讓任何人發現。這時,她看到了惡臭的來源。

神眼湖的水輕柔地拍打淺灘,岸邊立起了一長排刑架,都是用新伐的樹木搭成的。早已不成人形的屍體倒掛在刑架上,雙腳被鐵鏈扣住,任由群鴉恣意啄食。烏鴉從這具屍體飛到那具屍體,每一只都伴隨著成百的蒼蠅。湖面若有微風吹來,離她最近的屍體便會輕輕搖動,仿佛要掙脫鐵鏈。他的臉已被烏鴉和某種體型更大的不明動物咬去大半,喉嚨和胸膛被活活撕裂,綠色發亮的內臟和扯爛的皮肉條在腹部的開口懸晃。一只手臂自肩膀被生生撕下,艾莉亞看見骨頭散落在幾尺開外,破裂斷開,滿是咬痕,上面的肉早被啃了幹凈。

她強迫自己看了一具屍體,又看一具,再一具,同時不斷告訴自己要剛硬如石。這些屍體全都慘遭蹂躪,腐爛已久,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們早在吊死前衣服便被扒光了。可他們看起來卻不像沒穿衣服的人,他們看起來根本不像人。烏鴉吃掉了他們的眼睛,許多臉龐也不能幸免。這排長長刑架的第六個,鐵鏈上更是只剩了一只腳,隨著微風輕輕晃動。

恐懼比利劍更傷人。死人傷不了她,但殺死他們的人卻可以。絞刑架後方遠處,兩個身穿盔甲的人拄著長槍,站在水邊的低矮長屋前,那間屋有石板屋頂。門前的泥地上插了兩根長竿,上面掛著旗幟,一面紅,一面顏色比較淡,可能是白或者黃,但兩者都低垂著,加上天光漸暗,所以她不能確定那是不是蘭尼斯特家的深紅。我用不著見到獅子圖案,這些死人就說明了一切,除了蘭尼斯特,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