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

奔流城的大廳對兩個孤苦晚餐的人而言,顯得非常空寂。長影灑在墻上。一支火把悄無聲息地熄滅,只余三支殘留。凱特琳默默地坐著,瞪向面前的酒杯,唇邊美酒無味而酸楚。布蕾妮坐在對面,兩人之間,父親的高位同廳堂裏其他座位一般空曠無人。連仆人們也都離開,她準許他們去參加慶祝。

城堡的墻壘異常厚實,雖然如此,院子裏人們的狂歡仍隱約可聞。戴斯蒙從酒窖裏搬出二十桶酒,以供平民們慶祝艾德慕即將的凱旋和羅柏對峭巖城的征服。大家舉起裝滿褐色啤酒的角杯,開懷痛飲。

我不能責備他們,凱特琳想,他們都不知情。就算他們知道,又與他們何幹?他們根本不認識我的孩子,不曾提心吊膽地看著布蘭攀爬,驕傲和揪心成為密不可分的孿生兄弟;不曾聽過他的歡笑;不曾微笑著看待瑞肯努力模仿兄長們的舉動。她看著面前的晚餐:培根裹鱒魚,蕪菁、紅茴香和甜菜做的色拉,豌豆、洋蔥和熱面包。布蕾妮有條不紊地用餐,當吃飯是又一件有待完成的工作。我真是個乏味的女人,凱特琳心想,美酒和好肉提不起興致,歌謠與歡笑讓我陌生。我是悲傷與塵埃的怪物,胸中只有仇恨,從前心之所在的地方,而今是一片空蕩。

另一位女人吃食的聲音讓她難以忍受。“布蕾妮,別只顧陪我,有心的話,參加慶祝去吧,喝角麥酒,隨雷蒙德的琴聲跳跳舞。”

“我不適合那個,夫人。”她用大手撕下一塊黑面包,然後呆呆地望著面包塊,似乎忘了這是什麽。“如果是您的命令,我……”

凱特琳覺察到她的窘迫。“我只是覺得,你該找個比我好的伴兒。”

“就這樣挺好。”她拿面包吸吸炸鱒魚上的培根油。

“今早上又來了只鳥。”凱特琳不知自己為何開口。“學士立刻叫醒我。這是他的責任,卻不體貼。一點也不體貼。”此事她不想告訴布蕾妮,此事只有她和韋曼學士知道,她打算保守秘密直到……直到……

直到何時啊?蠢女人,你以為把秘密留在心中,它就不再真實?你以為不提它,不告訴別人,它就只是一場夢,甚或連夢都不是,只是半夢半醒間的一場驚嚇?噢,要真能那樣,諸神可太仁慈了。

“關於君臨的消息嗎?”布蕾妮問。

“是就好了。鳥兒從賽文城飛來,由我的代理城主、羅德利克爵士親手放出。”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他召集了能召集的一切力量,正向臨冬城進軍,將把城堡奪回來。”這一切是多麽的無關緊要啊。“但他說……他寫道……他告訴我,他……”

“夫人,他說什麽?有您兒子們的消息嗎?”

如此簡單的問題,如此簡單的答案。凱特琳試圖作答,言語卻哽在喉嚨。“除了羅柏,我沒有兒子了。”她竭力擠出這幾個可怕的字眼,竟然沒哭,不禁暗自慶幸。

布蕾妮驚駭地瞪著她。“夫人?”

“布蘭和瑞肯企圖逃跑,結果在橡樹河邊一座磨坊被抓。席恩·葛雷喬伊把他倆的頭掛在臨冬城城墻上。席恩·葛雷喬伊!這個打十歲起便和我家同桌吃飯的人!”我把話說出來了,諸神饒恕我,我說出來了,如今它變成了真實。

淚眼望去,布蕾妮的面孔一片模糊。只見她從桌子對面伸出手,但指頭始終沒有碰到凱特琳,似乎猶豫如此的觸碰不受歡迎,“我……不知該怎麽說,夫人。我的好夫人。您的兒子們,他們……他們現在與諸神同在。”

“是嗎?”凱特琳尖刻地說,“什麽樣的神靈允許這種事發生?瑞肯還是個小嬰孩,為何就難逃一死?而布蘭……當我離開北境時,他自墜樓後還沒睜開過眼睛。我在他醒來之前離去,如今再也不能回到他身邊,再也聽不到他的歡笑。”她張開手掌,讓布蕾妮看看她的手指。“這些傷疤……布蘭昏迷不醒時,他們派來殺手,想乘機割他喉嚨。布蘭差點就沒了命,我也會和他一起死,幸虧他的狼撕開來人的喉嚨,救了他一命。”她頓了一會兒。“想必席恩連狼也殺了,一定是的,否則……我知道只要那些狼一息尚存,我的兒子就很安全,正如灰風之於羅柏……可我的女兒們都沒有狼了。”

突然的話題轉換讓布蕾妮有些迷惑。“您的女兒們……”

“從三歲起,珊莎便是個小淑女,隨時隨地都有禮貌,討人歡心。她最愛聽騎士們的英勇故事。大家都說她長得像我,其實她長大後會比我當年漂亮許多,你見了她就明白。我常遣開她的侍女,親自為她梳頭。她的頭發是棗紅色,比我的淺,濃密而柔軟……紅色的發絲如火炬的光芒,像銅板一樣閃亮。”

“而艾莉亞呢,呵呵……奈德的客人們若未經通報徑直騎進中庭,總把她當成馬房小弟。不得不承認,艾莉亞是個棘手的孩子,一半是男孩,一半是小狼。你越不準她做什麽,她就越是想到了心坎裏。她繼承了奈德的長臉,一頭褐發亂得跟鳥窩似的。我費盡心機想讓她成為淑女,卻一事無成。別的女孩收集玩偶娃娃,她收集的卻是一身傷疤,說話又總不經思考,沖口而出。我想她已經死了。”這話貿然出口,好似巨人在擠壓她的胸膛。“布蕾妮,我希望他們統統死去。首先是席恩·葛雷喬伊,接著是詹姆·蘭尼斯特、瑟曦和小惡魔,每個人……每個人都死去,一個不留。而我的女兒,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