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第2/6頁)

“太後……她也有個小女兒,”布蕾妮笨拙地說。“她也有兒子,和您的兒子們年紀相仿。當她聽到這消息,或許……或許會同情您,然後……”

“把我的女兒平平安安送回來?”凱特琳哀傷地笑了。“這只是你甜美單純的想法啊,我的孩子。我也這麽希望……但那不會發生。如今只能靠羅柏去為他的弟弟們報仇,但願寒冰也像烈火一般致命。你知道嗎?從前奈德的佩劍就叫寒冰,那是瓦雷利亞鋼劍,其上有千道螺旋的波紋,鋒利得讓我不敢觸碰。羅柏的劍與寒冰相比就如棍棒似的,恐怕要他去砍葛雷喬伊的頭不太容易。史塔克家是沒有劊子手的,奈德常說,判人死刑者必須親自動手,殺戮是他的責任,但他從未從中獲得喜樂。但我會的,噢,我會的!”她看著手上的刀疤,五指開開闔闔,最後緩緩擡眼。“我給他也送了壺葡萄酒。”

“葡萄酒?”布蕾妮不知所雲。“給羅柏?還是給……席恩·葛雷喬伊?”

“給弑君者。”這伎倆在克裏奧·佛雷那裏奏了效。我希望你也口渴難耐,詹姆,我希望你的喉嚨又幹又燥。“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

“一切聽您吩咐,夫人。”

“好。”凱特琳突然起身,“留在這裏,好好用餐。晚些時候我會來找你,大約午夜時分。”

“這麽晚,夫人?”

“地牢沒有窗戶,晝夜毫無分別,反正對於我,所有時刻都和午夜無異。”說罷凱特琳步出大廳,腳步聲空洞地回響。她朝主堡頂霍斯特公爵的病房登去,一路只聽外面眾人呼喊:“徒利萬歲!”“幹杯!為少年英雄的公爵大人幹杯!”我父親還沒死,她只想朝他們吼。我兒子雖死了,但我父親還活著,你們真該死,他還是你們的公爵大人。

霍斯特公爵睡得很沉。“他剛喝下一杯安眠酒,夫人,”韋曼學士道,“用來制止疼痛。現在他並不知道您來了。”

“沒關系。”凱特琳說。看著父親的樣子,與其說是活著,不如說他已死,然而相比我那兩個苦命的愛子,他又是實實在在地活著。

“夫人,我能為您做點什麽嗎?或許,您也要一帖安眠藥?”

“謝謝你,師傅,我什麽都不要。我不會以睡眠來逃避悲傷,那樣對布蘭和瑞肯不公平。你離開吧,去參加慶祝吧,我想和父親獨處一會兒。”

“如您所願,夫人。”韋曼一鞠躬,然後離開了她。

霍斯特公爵躺在床上,嘴巴張開,呼吸微如口哨,仿佛嘆息。他的一只手垂在床邊,枯瘦蒼白,血肉無存,然而當凱特琳觸碰上去,仍能感覺溫暖。她把自己的手指穿過父親的手指,緊緊握攏。不管我握得多緊,都不能留住他,她悲傷地想,就讓他去吧。但她不願松手。

“爸爸,我找不到人傾訴,”她告訴他,“我祈禱,但諸神不願回應。”她輕柔地吻著他的手。肌膚還很溫暖,蒼白透明的皮膚下,藍色的脈絡盤根錯節,一如遠方的江河。門外大江滾滾東流,紅叉河和騰石河交匯在一起,奔騰不息,但父親手掌裏的河流卻做不到這樣,不久便將幹涸殆盡。“昨晚,我夢見咱們從海疆城回家的情景,就我和萊莎在半途迷路那次,您可還記得?一陣奇特的濃霧包圍過來,咱倆落到隊伍後面。舉目四望,一片灰蒙,打馬鼻子往前,一尺都看不清。我們找不到大道。樹木的枝幹像長長瘦瘦的手臂,圍住我們,搔抓我們。萊莎哭了,我喊了半天,聲音卻被濃霧吸收。只有培提爾知道我們在哪兒,他一個人回來,找到了我們……”

“這一次,沒有人會來找我,對不對?這一次,我必須自己尋找自己的路,這好難啊,真的好難。”

“我一直牢記史塔克家的族語。凜冬將至,爸爸,對您來說是如此,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如今羅柏不但要對抗蘭尼斯特,還得用同樣的勁頭對陣葛雷喬伊,可這又為了什麽?為一頂金冠和一張鐵椅子?毋庸置疑,這片土地已經血流成河了啊。我想要女兒們回家;我想要羅柏放下刀劍,去瓦德·佛雷那邊挑選一位樸實無華的姑娘,生兒育女,快樂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想要布蘭和瑞肯回來;我想要……”凱特琳耷拉下頭。“我想要。”她重復著這個詞,這個詞須臾便隨風而去。

良久之後,蠟燭閃爍,終歸熄滅。月光從窄窗間的縫隙流瀉而進,在父親臉上留下斑駁的銀色花斑。她聽著他吃力地呼吸所發出的輕弱低語,聽著永無休止的湍激波濤,聽著院裏飄來豎琴彈奏的微弱的情愛歌謠,傷感而又甜蜜。“我愛上一位艷如秋陽的佳人,”雷蒙德唱道,“落霞灑在她的發梢……”

歌聲已止,凱特琳卻沒有察覺。一個又一個時辰轉眼即過,但布蕾妮敲門之前仿佛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夫人,”她輕聲宣告,“午夜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