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

他被陳舊鐵門鏈發出的嘎吱聲吵醒。

“誰?”他嘶聲叫道。雖然聲音生硬嘶啞,但他至少能說話了。提利昂仍舊發著高燒,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睡了多久?他太虛弱,虛弱得不像話。“誰?”他再次叫喊,試圖大聲一些。火炬的光芒從敞開的大門外溢入,但在臥室裏,唯一的光源只是床邊一根快燃盡的蠟燭。

一團黑影緩緩向他走來,他不禁渾身顫抖。這裏是梅葛樓,每個下人都是太後的爪牙,這名來訪者多半是瑟曦派出,前來完成曼登爵士未竟的任務。

對方踱進燭光範圍內,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侏儒蒼白的臉龐,咯咯笑道:“刮胡子不專心,對吧?”

提利昂摸向那道巨大的傷痕,從左眼直到下巴,穿過殘缺的鼻子。還沒長出新皮的肉向外翻卷著,手感暖暖的,“好一把可怕的大剃刀,真的。”

波隆炭黑的頭發剛剛洗過,筆直地梳在腦後。他穿著柔軟的高筒靴、鋥亮的皮衣、鑲小銀片的寬腰帶和淡綠絲絨鬥篷,暗灰色羊毛上裝上用亮綠絲線繡著一條燃燒的鎖鏈。

“你上哪兒去了?”提利昂質問對方,“從我送信給你到現在……多半有兩個星期了。”

“只有四天,”傭兵道,“況且我來過兩次,你睡得跟死豬一樣。”

“我才沒死,沒那麽容易屈從於我親愛的老姐。”也許不該說得這樣大聲,但提利昂懶得在意,他打心眼裏清楚瑟曦是操縱曼登爵士的幕後黑手。“你胸前的破玩意兒是什麽?”

波隆咧嘴一笑,“是什麽?我的騎士紋章唄。煙灰底色上一條著火的綠鎖鏈。蒙你父親大人所賜,我如今成了黑水的波隆爵士,小惡魔,你可別忘了我的身份。”

提利昂用手撐著羽毛絨床墊,向後蠕動幾寸,把頭枕起來,“你才不要忘了,騎士身份是誰許下的!”他一點也不喜歡“蒙你父親大人所賜”這句話。泰溫公爵沒有浪費一點時間,前腳把自己兒子從首相塔裏扔出來,後腳便頒布冊封,這是給所有人看的信息。“我丟了半個鼻子,你卻當上騎士,諸神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酸溜溜地感嘆,“我父親親自冊封你的?”

“那怎麽可能?我們這些從絞盤塔幸存的人被交給總主教和禦林鐵衛們打點,先抹油,後拍肩。媽的,只有三個白騎士活下來主持儀式,花了整整半天。”

“我只知道曼登爵士陣亡。”實際上,這可惡的雜種正打算割我喉嚨,卻被波德推進了河裏。“還有誰死了?”

“獵狗。”波隆說,“他其實沒死,逃了。聽金袍子說,他臨陣脫逃,而你代他率隊出擊。”

這可不算我的好主意。皺眉時,結疤的肌肉緊繃繃的,他招手示意波隆找椅子坐下。“親愛的老姐把我當蘑菇,扔在這漆黑的地方喂我狗屎吃。波德倒是個好孩子,可他舌頭打的結比凱巖城還大,況且我對他說的情況一半都不信。我叫他去找傑斯林爵士,他竟回報說他死了!”

“死的哪裏才只他一個咧,守軍少說也折了幾千。”波隆坐下來。

“他怎麽死的?”提利昂忙問,突然惡心起來。

“戰鬥正酣時,你姐姐忽命凱特布萊克們把國王接回紅堡——反正我是這樣聽說的。金袍軍看到國王離去,認為自己已遭拋棄,這時鐵手擋在他們前面,命令他們堅守崗位。大家都承認拜瓦特做得很好,他們幾乎就要在他的激勵下回頭了,不料斜刺裏飛來一箭,正中鐵手頸項。中箭後的他看起來不那麽可怕,所以被人們從馬上拖下來,當場格殺。”

瑟曦欠我的又一筆債。“我外甥,”他說,“喬佛裏,他可有遇險?”

“不比別人多,實際上比大多數人都少。”

“他受到什麽傷害沒有?帶過戰傷?弄臟頭發?撞到腳趾?裂開指甲?”

“毫發無傷。”

“那瑟曦怎能這麽幹?我明明警告過她,一旦國王離開便會出現這種狀況。告訴我,現在金袍軍由誰指揮?”

“你父親大人把職位賞給了手下某位西境人,一個叫亞當·馬爾布蘭的騎士。”

多數情形下,金袍子們都會抵制外地人的領導,但亞當·馬爾布蘭爵士真是個英明的選擇。和詹姆一樣,他是那種人們願意心甘情願追隨的人。我失去了都城守備隊。“我派波德去找過夏嘎,可他就是找不著。”

“怪不得他,禦林那麽大,其實石鴉部還在林子裏,夏嘎似乎喜歡上了那兒。提魅率灼人部回家了,滿載著戰後從史坦尼斯大營中搶到的東西。倒是齊拉帶著十來個黑耳部民在某天早上返回了臨河門,卻被你父親手下的紅袍衛士趕走,城裏的人在旁歡呼著向他們潑糞。”

忘恩負義。黑耳部曾為了他們浴血奮戰。看來當我吃了藥,無助地躺在床上發夢時,我的血親骨肉們把我的爪牙一根一根地拔了下來。“我叫你來,首先是想讓你去找我老姐。既然她的寶貝兒子在戰鬥中平安無事,那她就不需要人質了。她發過誓,會放了愛拉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