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佛斯(第2/3頁)

想當初陣容強盛地進軍黑水河,艦隊上空飄揚著光之王的烈焰紅心。戴佛斯和他的黑貝絲號位於第二戰列,兩邊是戴爾的海靈號和阿拉德的瑪瑞亞夫人號。他的三子馬利克是怒火號的槳官,位於第一戰列正中,馬索斯則是父親船上的大副。在紅堡的高墻下,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戰船與小鬼國王喬佛裏的“玩具”展開交鋒。霎時間,河面布滿漫天的弩箭,鋼鐵的撞錘不斷擊碎船槳和木殼。

然後那頭巨獸開始咆哮,四周全是綠的火焰——這是野火,煉金術士的屎尿,綠火惡魔。黑貝絲號一下子被掀離水面,當時馬索斯就站在父親身旁。戴佛斯墜入河中,絕望地拍打掙紮,急流圍住了他,迫使他不斷打旋、打旋。上遊,煙火撕裂天空,火柱沖起五十尺高。黑貝絲號,怒火號,還有十幾艘其他船只同時燃燒,渾身是火的人跳入水中,卻再也沒有浮起。海靈號和瑪瑞亞夫人號遍尋不著,想必已在漫天野火中沉沒、粉碎或是消失,根本無從找尋兒子們,流水帶著他直往河口沖。橫亙在前的是蘭尼斯特的巨型鐵索,從北岸到南岸,河口處除了燃燒的野火和戰船之外什麽也沒有。看到這番景象,他幾乎停止了呼吸,但恐怖的聲響仍源源不斷地從耳朵裏灌進來:烈焰的噼啪聲、流水蒸發的嘶嘶聲、垂死士兵的尖叫,還有潮流帶他湧向地獄時那可怕的熱浪在臉上的拍擊。

他只需袖手旁觀,不消片刻,就能和孩子們團聚,沉睡在海灣底部清冷的綠色泥土裏,任憑小魚噬咬臉龐。

但不知為什麽,他卻深吸口氣,潛入水下,向著河底猛紮。唯一的希望是從鐵索、燃燒的戰船及水面四散漂流的野火底下穿過去,拼命地遊,一直遊到後方安全的海灣。戴佛斯是個遊泳好手,而且那天沒穿盔甲,唯一戴著的圓盔也於墜海時丟失了。他在綠色的水簾裏穿梭,見到無數掙紮摸索的人,沉重的鎧甲和鎖甲正把他們慢慢拽進河底。戴佛斯遊過他們,用盡腿上每一分氣力蹬開軀體,追隨潮流的方向。海水很快灌進他的眼睛。他越遊越深,越遊越深,越遊越深,隨著每一次遊動,逐漸難以屏住呼吸。記得自己望見了河底,透過嘴巴噴出的氣泡瞧去,這兒柔軟而昏暗。什麽東西碰到腿,一塊石頭?一只魚?一個淹死的士兵?他不知道。

他需要空氣,卻不敢上浮。越過鐵索了嗎?在海灣內了嗎?如果浮上去觸到船只,必定要憋死;倘若出現在飄浮的野火中,第一口呼吸就會將肺燒成灰燼。他在水中扭著身子往上瞧,除了暗綠的黑影,什麽也看不到,而他動作太劇烈,突然間便無從分辨河流的走向。恐慌攫住了他。他拼命拍打,手拂過河底,挖出團團汙泥,徹底遮蔽了視線。胸膛愈來愈緊,他四處亂抓、踢打、推搡、不斷翻動,肺部呐喊著要呼吸空氣。踢啊,踢啊,在漆黑的水底迷路了,踢啊,踢啊,踢到再也踢不動為止。他張口號叫,海水猛灌而進,味道像鹽巴,戴佛斯·席渥斯明白自己就快淹死了。

恢復知覺時,太陽已然升起,他躺在一塊裸露礁石下方的灘頭,四面是空蕩蕩的海灣,身旁有一根破碎的桅杆、一面燒焦的帆布和一具腫脹的屍體。漲潮的時候,桅杆、帆布和屍體全都消失,只把戴佛斯孤零零地扔在“人魚王之矛”的巖石上。

經歷了漫長的走私者生涯,戴佛斯對君臨附近海域的了解比他擁有過的任何家園都要深。他很清楚他的避難所不過是海圖上的一個小點,況且這個小點正是誠實的水手應當回避,而不是靠近的地方……他自己倒來過美人魚礁幾次,只為躲避偵察。等有一天,我的屍體在這塊巖石上被人發現,他們或許會用我的名字為它命名,他心想,就叫“洋蔥之巖”吧,這就是我的墓志銘。他別無所求。父親保護孩子,修士們如此教誨,可他戴佛斯偏偏把自己的孩子們帶進烈火之中。戴爾再不可能使他的妻子懷上他們一直祈求的孩兒了;而阿拉德,他在舊鎮、在君臨、在布拉佛斯都有情人,她們很快便要陷入哀泣之中;馬索斯甚至來不及完成自己的夢想,沒能當上船長,擁有自己的船;而馬利克再也不能成為騎士。

他們都死了,我該怎麽活?無數英勇的騎士,偉大的領主,比我優秀的人,比我高貴的人,紛紛捐軀,只有我……爬進洞穴裏去,戴佛斯,爬進去,縮成一團,船就會離開,沒有人會再來打擾你。睡在石頭上,讓海鷗啄出你的眼珠,讓螃蟹享用你的血肉,你享用過它們,你欠它們的情。躲起來,走私者,躲起來,別出聲,然後死去。

風帆幾乎近在眼前。再過一會兒,船就會平靜地離開,他也將平靜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