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佛斯(第3/3頁)

他的手伸向咽喉,摸索著一直戴在頸項上的小皮袋,裏面保留著他的國王冊封他為騎士當天,削下的四根指節。我的幸運符。短指在胸前拍打、摸索,什麽也沒找到。袋子不見了,連同裏面的指骨一起。史坦尼斯一直不理解他為何要留著這些骨頭。“提醒我謹記吾王的公正。”他用破裂的嘴唇低語。而今連它們也不見了,大火像帶走我的孩子們一樣帶走了我的幸運符。在夢中,河上的火焰從未熄滅,手持火鞭的魔鬼在水面舞蹈,活人在抽打下燃燒,化為焦炭。“聖母啊,發發慈悲吧,”戴佛斯祈求,“救救我,溫柔的聖母,救救我們大家。我的幸運符丟了,我的孩子們死了。”他無法抑制地號啕大哭,鹹鹹的淚水在面頰積成小溪。“火帶走了一切……火……”

也許只是一陣刮過巖石的海風,也許只是一陣拍打灘頭的浪潮,但在那一瞬間,戴佛斯·席渥斯聽到了她的回應。“是你招來火焰,”她低語道,聲音像隔著貝殼聽潮一般微弱輕柔,充滿憂傷,“是你燒了我們……燒了我們……燒了我們們們們們們們。”

“是她幹的!”戴佛斯哭喊,“聖母啊,請不要將我們拋棄。是她幹的,那紅袍女,梅麗珊卓,是她!”她仿佛出現在眼前:心形臉蛋、紅色的眼睛、紅銅色的長發。她穿著紅色的長禮服,由絲綢和緞子所制,走起路來有如火焰在移動。她來自東方的亞夏,在龍石島上,用異鄉的神靈俘獲了賽麗絲和王後門下的貴族,接著又俘獲了國王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心。國王走得太遠,竟把烈焰紅心當成自己的旗幟,侍候光之王拉赫洛,聖焰之心,影子與烈火的真主。在梅麗珊卓的力促下,他把龍石島聖堂裏的七神神像全拖出來,在城門口焚燒;後來還燒毀了風息堡的神木林,甚至那棵刻著莊重面容的巨大白色魚梁木也難逃厄運。

“是她幹的。”戴佛斯重復,只覺言語加倍的無力。是她幹的,可你是幫兇,洋蔥騎士。在那個漆黑的夜晚,是你載她潛進風息堡,放出陰影之子。你不無辜,你怎麽可能無辜?你在她的旗幟下騎行,在她的旗幟下航海,你眼睜睜看著七神在龍石島被焚燒,什麽也沒做。公正的天父、慈悲的聖母、睿智的老嫗,鐵匠和陌客,少女與戰士,統統被她奉獻給那殘酷的神靈,而你只是靜靜地站著,閉上嘴巴。即便她殺害了克禮森老師傅,即便目睹了如此暴行,你仍舊什麽也沒做。

風帆就在一百碼外,飛速穿越海灣。很快,它就會經過這裏,逐漸消失。

戴佛斯爵士開始往上爬。

他用發抖的手牽引自己,發燒的腦子裏思維模糊。傷殘的手指兩次在潮濕的巖石上打滑,他幾乎跌落下去,用盡全力方才抓緊。掉下去就死定了,而他必須活著。至少要再活一會兒,有使命必須完成。

頂端很窄,而他又那麽虛弱,根本無法安全站立,他只好蹲在上面,揮舞著骨瘦如柴的手臂。“船,”他在風中呼喊,“船,這裏!這裏!”從高處,他可以更清楚地打量她;細瘦的彩繪條紋船殼,青銅制的船首像,翻騰的風帆。船殼上有名字,可戴佛斯不識字。“船,”他再次叫道,“救救我,救救我!!!!!!”

艏樓上一名水手發現了他,指指點點。他看見其他船員奔向船舷,目瞪口呆地打量他。帆降下來,槳也收起,她開始朝他的避難所轉舵。來船很大,不可能靠近,於是在三十碼外,她放出一艘小艇。戴佛斯趴在巖石上,盯著小艇靠攏。四個人在劃,第五個人站在船首。“你,”當小艇離石礁只剩幾尺時,對方發話道,“巖石上的這個人。你是誰?”

一個飛黃騰達的走私者,戴佛斯心想,一個愚忠於君王,以致忘記神靈的蠢貨。他的喉嚨幹得要命,不知該如何吐詞,所以話說出來,連自己也覺得陌生。“我是黑水河一戰的幸存者。我是……一個船長,一個……一個騎士,我是一個騎士。”

“是嘛,爵士先生,”對方說,“那您為哪位國王效勞?”

來船很可能屬於喬佛裏,他突然意識到,假如說錯話,就會被遺棄,被扔在這裏聽天由命。不,不會,她有彩繪船殼。這是裏斯人的船,薩拉多·桑恩的船,聖母派來的船!聖母慈悲啊,她把使命托付給了我。史坦尼斯還活著,他明白了,我的國王還活著,我還有別的孩子,我還有一個忠誠而深情的妻子。我怎能忘記呢?聖母是真正慈悲的。

“史坦尼斯,”他朝裏斯人吼回去,“諸神在上,我為史坦尼斯國王效勞。”

“啊,”船上的男人說,“我們也一樣。”

戴佛斯·席渥斯,Davos Seawor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