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

聽見歌聲時,她正在死人的花園裏挖菜。

艾莉亞立時停止,不動如石,突然忘了手中那三根小蘿蔔。血戲班還是盧斯·波頓的人?她恐懼得發抖。這不公平,就在我們終於找到三叉戟河,就在我們認為自己差不多安全了的時候,這不公平。

只是……血戲子為什麽要唱歌?

歌聲從東邊一個矮坡後傳來,在河面飄蕩。“去海鷗鎮看美少女喲,嗨喲,嗨喲……”

艾莉亞站起身,胡蘿蔔在手中搖晃。唱歌的人似乎正沿河邊小路走來。從表情看得出,拔白菜的熱派也聽見了。當然,詹德利在燒毀的農舍陰影裏睡覺,毫無反應。

“用利劍偷取甜甜一吻喲,嗨喲,嗨喲……”河流輕柔的水聲中,夾著木豎琴的彈奏。

“你聽見沒?”熱派抱著一堆白菜,嘶啞地低聲詢問,“有人過來了。”

“把詹德利叫醒,”艾莉亞吩咐他,“搖搖肩膀就好,不要大張旗鼓,弄出聲響。”詹德利容易喚醒,不像熱派,非得又踢又吼。

“我拿她做情人,一起睡在樹蔭底喲,嗨喲,嗨喲……”歌聲越來越嘹亮。

熱派不由得手一松,白菜“噌”一聲輕響,落在地上。“我們得躲起來。”

躲到哪裏去呢?燒毀殆盡的農舍和野草瘋長的花園醒目地矗立在三叉戟河邊,河畔還有幾棵柳樹,以及蘆葦叢生的爛泥淺灘,除此之外,全是討厭的開闊地。我就知道我們不該離開樹林,她心想。但他們好餓,從赫倫堡偷出來的面包與奶酪六天前就在森林裏吃光了,因此花園的誘惑實在太大。“把詹德利和馬帶到農舍背後。”她下定決心。那堵墻還沒完全垮塌,說不定能藏住兩個男孩和三匹馬——假如馬兒不叫,歌手也不往這邊走的話。

“你呢?”

“我躲樹下面好了。他可能就一個人,敢來惹我的話,我殺了他。快走!”

熱派聽話離開,艾莉亞扔下胡蘿蔔,從背後拔出偷來的劍。她把劍鞘綁在背上,因為它是給成年男子打的,與她尺寸不合,佩在腰間的話,會撞到地面。它實在太重了,每次拿起這笨家夥,她便會想念“縫衣針”。好歹它可以殺人,這就夠了。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那棵長在小路拐彎處的老柳樹邊,單膝跪在青草和泥土中,以搖曳的柳枝作為掩護。遠古諸神啊,她祈禱,歌手則繼續逼近,樹的神,請保護我,隱藏我,讓他過去,讓他過去……一匹馬嘶叫起來,歌聲戛然而止。他聽見了,她對此不抱幻想,但或許就一個人,就算不是,說不定他們怕我們就跟我們怕他們一樣呢。

“聽見了嗎?”一個男人說,“我敢打賭,那堵墻後面有東西。”

“沒錯,”另一個更深沉的聲音回答,“射手,你認為那裏有什麽?”

原來是兩個人,艾莉亞咬緊嘴唇。由於柳樹的關系,她看不見對方,只能聽見聲音。

“一頭熊吧。”第三個聲音參加進來,或者這就是第一個人?

“熊身上肉多,”那個深沉的聲音說,“特別在秋天,會有許多脂肪,烤的話很好吃。”

“也可能是狼或獅子呢。”

“你指四條腿的?兩條腿的?”

“四條腿跟兩條腿的都是一丘之貉,不是嗎?”

“那可不一樣,四條腿的才能吃。射手,該你上場嘍。”

“沒問題,射幾箭到墻後面,管他啥東西都會跑出來,等著瞧吧。”

“如果後面是個正派人呢?如果後面是個懷抱嬰兒的可憐女子呢?”

“正派人應該出來跟我們見面,只有歹徒才會偷偷摸摸地藏起來。”

“對,正是如此。那就去吧,射手,放箭。”

聽罷此言,艾莉亞跳將起來。“站住!”她亮出長劍。原來是三個人,她看清楚了,只有三個人。西利歐一人對付三個綽綽有余,而她還有熱派和詹德利做伴呢。可惜他們是男孩,對方卻是成年人。

三人皆為徒步,身上泥斑點點,風塵仆仆。她認出那個唱歌的,因為他抱著一把木豎琴,好像母親抱著孩子。他個子小,年紀約莫五十歲,嘴巴大,鼻子尖,棕色的頭發十分稀疏,褪色的綠衣服上到處用舊皮革打著補丁。他腰間別了一圈飛刀,背後懸著一把伐木工的斧頭。

站他旁邊的人比他高出一尺,外貌像個兵。鑲釘皮革劍帶上掛一把長劍和一把匕首,襯衫縫了排排交疊的鐵環,頭戴一頂錐形黑鐵半盔。他牙齒很黃,還有一把濃密的黃褐胡須,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身帶兜帽的亮黃鬥篷。它又厚又沉,沾了青草和鮮血,下沿已被磨損,右肩用鹿皮打個補丁。這頂大鬥篷穿在大個子身上,使他看上去像只黃色巨鳥。

三人中最後一位是個青年,和他手上的長弓一樣纖瘦,但個頭沒長弓那麽高。紅頭發,雀斑臉,穿鑲釘戰甲、高筒皮靴和無指皮手套,背一個箭囊。他用的箭裝著灰色鵝毛,其中六支如一道小柵欄插在他面前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