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

國王門外一片荒蕪,唯有爛泥、灰燼和燒焦骨骸,但無家可歸的人們已在城墻的陰影下重新搭起帳篷,還有人用桶子和推車販賣漁獲。提利昂騎過人群,覺察到無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憤怒,乃至憎惡。但沒人開口,也沒人敢擋他的道——全賴一身油亮黑甲的波隆隨侍左右。若我孤身出巡,只怕早就被他們拖下馬來,用鵝卵石砸個稀爛了,就像普列斯頓·格林菲爾爵士那樣。

“這幫家夥簡直比老鼠還討厭,”他抱怨,“他們的狗窩被你燒過,居然半點也不接受教訓。”

“哼,給我幾十個金袍子,我把他們統統殺光,”波隆道,“死人就不會回來了。”

“沒用,殺是殺不完的,就讓他們去吧……但無論如何,只要城墻邊出現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立刻給我拉倒,不管這幫蠢貨怎麽想,戰爭畢竟沒有結束。”他朝爛泥門騎去,“今天的視察就到這兒,明日召集各工會,帶師傅一起來,商議重建計劃。”他嘆口氣,好吧,燒成這樣多半要歸功於我,總得做點什麽補救。

工作本該由他堅定、可靠、不知疲倦的叔叔凱馮·蘭尼斯特負責,可惜這位爵士在接到奔流城的烏鴉傳來的消息,得知兒子威廉遭遇謀殺後就完全垮了。眼下,威廉的孿生兄弟馬丁也是羅柏·史塔克的俘虜,而他們的長兄藍賽爾依然臥病在床,傷口潰爛,難以康復。凱馮爵士只有這三個兒子,眼看一個也保不住,便徹底為悲傷和憂懼所淹沒。泰溫向來倚重弟弟,而今別無他法,只能將理事的擔子托付給侏儒兒子。

重建費用聳人聽聞,卻又不能不辦,因為君臨乃全國第二大港口,規模僅次於舊鎮,得盡快疏通河道,重開貿易。媽的,錢從哪裏來?他甚至開始想念半月之前揚帆遠去的小指頭了。他倒好,跑去迎娶萊莎·艾林,統治谷地,我則為他收拾爛攤子。欣慰的是,這回父親總算肯把重任交付給他。見鬼,他永遠也不會提名我為凱巖城的繼承人,卻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我,上次不還任命我為代理首相麽?金袍衛士的小隊長在爛泥門前為他開道,提利昂靜靜地思考。

君臨三妓依舊統治著門內的市集廣場,但如今已然荒廢,石頭和瀝青桶散居四處。嬉戲的小孩們爬上長長的木制投擲臂,像群猴子似的在上面晃蕩,互相追逐。

“待會兒記得提醒我,要亞當爵士分配金袍子在此看守,”騎過投石機之間時,提利昂吩咐波隆,“傻小子們非得摔下來,折了脖子不可。”這時上方傳來一聲呐喊,一堆馬糞擲在財政大臣前方不遠處。提利昂的坐騎人立起來,幾乎把他掀翻。“仔細想想,”他一邊努力勒馬一邊說,“還是別管了,就讓這幫乳臭未幹的小屁孩落下來像熟南瓜似的砸個稀爛。”

他的心情本就不好,而今這群頑童竟然當眾羞辱他,更讓他怒火萬丈。日復一日,婚姻成了他最大的苦惱。珊莎·史塔克至今仍是處女,而大半個城堡的人似乎都知道!今早上馬時,他就聽見兩名馬童在背後嘰嘰咕咕,偷笑出聲。他覺得連馬兒都在嘲弄他。一直以來,提利昂每晚耐著性子假裝履行義務,寄希望於婚姻的實情不致泄露,可惜一切都歸無用。不知是不是珊莎蠢到向她的侍女傾訴呢?——毫無疑問,她們都是瑟曦的人——還是瓦裏斯的小小鳥在作怪?

有何區別?反正結果是他受人輕賤。整個紅堡,不拿這當笑柄的似乎只有他的“夫人”。

珊莎過得也很淒慘。提利昂每每想打破她用禮貌編織的盔甲,給予她男人的慰藉,但他知道沒用。不管嘴上說得多動聽,在她眼底,他其實是個醜陋不堪的怪物。況且還是個蘭尼斯特。這就是他們給他的妻子,這就是要與他共度一生的女人。她恨他。

同床的夜晚是痛苦之源。提利昂習慣裸睡,而今卻無法忍受。他的夫人被訓練得很賢淑,從不說半句頂撞的話,但每當她看到他的身體,那種目光簡直讓人無地自容。於是他囑咐她穿上睡袍。我想要她,他心想,是的,我也想要臨冬城,但最想要的還是她,管她是孩子還是女人。我想給她安慰,我想聽她歡笑,我想她開開心心地和我在一起,我想她把歡樂、痛苦、悲傷和欲望與我分享。想到這裏,他苦澀地笑了。是啊,我好希望自己如詹姆一般高大,像魔山一樣強壯。諸神慈悲!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雪伊。結婚的消息,提利昂不願瞞她,在成婚的前一天,他吩咐瓦裏斯將她帶來相見。他們在太監的臥室同床,當雪伊為他寬衣解帶時,他扣住她手腕,將她推開。“等等,”他說,“我有件事必須跟你講。明天……我就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