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8/9頁)

珊莎不安地扭動:“那是什麽劍?”

提利昂的眼睛依舊被葡萄酒刺痛,他努力眨巴,以求看清楚。伊林爵士的佩劍與寒冰一樣長而寬闊,但色彩並非瓦雷利亞鋼的沉暗如煙,而是發出銀色光澤。珊莎抓住丈夫的胳膊:“他把我父親的劍怎樣了?”

我該把寒冰還給羅柏·史塔克,提利昂心想,他瞥向父親,但泰溫公爵的注意力全放在國王身上。

喬佛裏和瑪格麗協力舉起那柄巨劍,猛然揮下,劃出一道銀弧。餡餅皮破開的同時,一百只白鴿迫不及待地沖出來,向各個方向亂飛,最後拍翅站到窗戶和房梁上,空中都是飛散的羽毛。大廳內歡聲雷動,旁聽席上的提琴和風笛奏出輕快的樂章。小喬抱起新娘,快樂地轉圈。

一名仆人將一片鴿子餡餅放到提利昂面前,並撒上一勺檸檬乳酪。餡餅是用真正的鴿子做的,但他討厭它們就跟討厭它們那些四處拉屎的同類一樣。珊莎也沒開動。“你臉色蒼白得厲害,”提利昂道,“呼吸點新鮮空氣吧,裏面太悶了。而我也該換身衣服。”他站起來,握住妻子的手,“來吧。”

可喬佛裏又回來了:“舅舅,想上哪兒去啊?你是我的侍酒,不準走!”

“我得換身衣服,陛下,可以先告退嗎?”

“不行,我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給我倒酒。”

國王的金杯還在桌上,提利昂爬上座椅,將它捧起。小喬伸手抓過,深飲一口,他的喉嚨不住吞咽,紫色的酒液流過下巴。“陛下,”瑪格麗求道,“我們該回去了,布克威爾大人要來祝酒呢。”

“我舅舅沒吃餡餅,”國王一手握住杯子,一手搗鼓餅子,“這不吉利。”責罵之余,他胡亂抓起一把塞進嘴裏。“瞧,很好吃,”他吞下熱騰騰的香料鴿子餡餅,嘴裏嗆出些許脆皮,隨後又抓了一把,“幹,有點幹,得沖下去。”小喬又飲一口酒,然後開始咳嗽。“我要你,咳,騎那只,咳咳,豬,舅舅,我要你……”他的話語被咳嗽聲打斷。

瑪格麗關切地望著丈夫:“陛下?”

“是,咳,餡餅,沒關——咳——系。”小喬再喝一口酒,但當又一陣咳嗽猛然降臨時,所有汁液都噴將出來。他的臉色越漲越紅,“我,咳,無法,咳咳咳咳……”金杯自手中滑落,暗紅的葡萄酒流淌在高台上。

“他噎住了!”瑪格麗王後驚呼。

她的祖母迅速靠攏。“快幫幫這可憐的孩子!”荊棘女王以比身材高十倍的嗓門尖叫,“你們這幫白癡!只會張口結舌傻站著看嗎!快幫幫你們的國王!”

加蘭爵士推開提利昂,來為喬佛裏捶背。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割開國王的衣領。這孩子從咽喉深處發出細得嚇人、充滿恐懼的嘶聲,就像一個人想用一根蘆葦飲盡一條長江,隨後竟連這也消失了,只剩恐怖的沉寂。“把他翻過來!”梅斯·提利爾手足無措地大吼,“把他翻過來,提起腳跟抖!”另一個嗓門吼的則是,“水,給他喝水!”總主教高聲祈禱,派席爾國師嚷著命人扶自己回去取藥。喬佛裏伸手抓向喉嚨,指甲在皮膚上挖出道道血痕,然而下面的肌肉硬得像巖石。托曼王子哭哭啼啼。

他快死了,提利昂領悟過來。盡管周遭充滿各種混亂喧囂與狂暴,自己卻奇特地鎮靜。這會兒有好幾個人在給小喬捶背,但國王的臉色越來越黑。狗兒吠叫,孩童嚎啕,大人們彼此呼喊樁樁毫無意義的建議。一半的賓客站了起來,有的推擠過來想看清楚,有的則忙著溜出門去。

馬林爵士掰開國王的嘴巴,將一支勺子伸進咽喉深處探察。就在這時,國王的眼睛對上提利昂的目光。他有詹姆的眼睛。但詹姆從不會如此懼怕。畢竟他才十三歲呢。喬佛裏的喉頭擠出一下幹燥、粗嘎的聲音,似乎是要說話。他眼白突出,神色恐怖,提起一只手……指向舅舅,指向……他是要請求我的原諒嗎?或者認為我能拯救他?“不不不不,”瑟曦嘶聲哭嚎,“天父啊,救救他吧,誰來救救他啊,他是我兒子,我兒子……”

提利昂不由自主地思及羅柏·史塔克。事後看來,我的婚禮還算幸運。他想看珊莎的反應,但廳內一片混亂,不見夫人蹤影。最後,他的目光落到那只被遺忘在地板的金杯上,便把它撿了起來,底部還有少許深紫色酒液。提利昂考慮了一會兒,將它倒光了。

瑪格麗·提利爾倒在祖母懷中啜泣,“勇敢些,勇敢些,”老婦人呢喃道。大半的樂師業已逃離,只有一個笛手留在旁聽席裏奏出一曲挽歌。王座廳底部的大門邊,爆發了混戰,賓客們互相踐踏爭奪,亞當爵士的金袍軍連忙上前維持秩序。客人們不顧一切地沖向黑夜,有的哭泣,有的踉蹌,有的嘔吐,慘白的臉上寫滿恐懼。明智的選擇是趕緊離開,提利昂遲鈍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