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第2/4頁)

有一天,在某個由倒下的橡樹根構成的泥穴裏,他們面對面遇上另一位孿河城事變的幸存者。他的紋章是一個披白絲帶跳舞的粉紅少女,自稱替馬柯·派柏爵士效勞,當弓箭手,雖然弓已經丟了。他左肩與手臂交界處扭曲腫脹,據說是釘頭錘砸的,錘子打碎了肩膀,並使得鎖甲深嵌入血肉之中。“北方佬幹的,”他哭泣道,“胸口有小血人的北方佬。他看到我的徽紋,還開玩笑說,紅色的男人和粉色的少女,應該湊成一對。我為他的波頓伯爵祝酒,他為馬柯爵士祝酒,我們共同為艾德慕公爵、蘿絲琳夫人及北境之王祝酒,然後他就要殺我。”說這番話時,他眼裏滿是熾熱的光,艾莉亞看得出,那是真實情感的流露。他肩膀腫得出奇,整個左半身沾滿膿血。一股惡臭的味道,聞起來就像屍體。那人懇求給他酒。

“有酒的話,我早喝了,”獵狗告訴他,“我可以給你水,還有慈悲。”

弓箭手瞧他良久:“你是喬佛裏的狗。”

“現在我是自己的狗。要不要水?”

“要,”那人咽了口口水,“還要慈悲,謝謝。”

他們剛在不遠處經過一個小池塘。桑鐸把頭盔交給艾莉亞,讓她跋涉回去裝水。爛泥濺上靴子,她把獵狗的頭盔當桶子,水從眼孔漏出,但底部仍儲了許多。

見她回來,弓箭手竭力擡臉,好讓她把水倒進嘴巴。她倒得有多快,他就咽得有多快,咽不下去的流下臉頰,滲進棕色的血塊,直到胡須裏滿是淡粉色水滴。水倒完後,他抓住頭盔舔鋼鐵。“好爽,”他說,“酒就更好了。我想喝酒。”

“我也想。”獵狗幾乎是溫柔地將匕首插進那人胸膛,用身體的重量將刀尖送入外衣、鎖甲和下面的襯裏。然後他把武器拔出,一邊在死人身上擦拭,一邊看著艾莉亞,“那是心臟所在的位置,小妹妹。那是殺人的方法。”

殺人的一種方法。“我們要不要埋他?”

“埋他?”桑鐸問,“他不在乎,我們也沒鏟子。留給狼和野狗吧,留給你我的兄弟。”他專注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只管‘征集’。”

弓箭手口袋裏有兩枚銀鹿和近三十個銅板。他匕首柄上有顆漂亮的粉紅寶石,獵狗將其掂了掂,然後扔給艾莉亞。她接住刀柄,插入皮帶,感覺稍好了些。它雖不比“縫衣針”,終究是鐵器,可以防身。死人還有一袋箭,但沒弓的箭不管用。他的靴子對艾莉亞來說太大,對獵狗又太小,只好留下。她還拿了他的圓盔,盡管它蓋到了她鼻子底,她得稍稍翹起來才能走路。“他一定有馬,否則逃不掉,”克裏岡邊說邊四處張望,“但我敢說,媽的早跑遠了。沒人知道他在這兒待了多久。”

等他們抵達明月山脈腳下,雨差不多停了。看到太陽、月亮和星星,艾莉亞覺得他們在往東去。“我們去哪兒?”她再次問。

這次獵狗回答了她:“你在鷹巢城有個姨媽,諸神保佑,也許她會為你這瘦東西付贖金。上得山路,就沿它一路去血門。”

萊莎姨媽。艾莉亞覺得沒什麽指望。她要母親,不要母親的妹妹。她不認識萊莎姨媽,就跟不認識黑魚舅公一樣。我們當初應該進城堡的。母親又不是真的死了,還有羅柏。佛雷家不一定要殺他們。也許佛雷侯爵只是把他們抓起來。也許他們正被綁在地牢裏,或者被帶往君臨,好讓喬佛裏砍掉他們的腦袋。我們並不清楚。“我們應該回去,”她突然決定,“我們應該回孿河城去找我母親。她不會死的,我們去救她。”

“我還以為滿腦子歌謠夢幻的是你姐姐,”獵狗咆哮,“沒錯,佛雷也許會留你母親一命,以收取贖金。但七層地獄,憑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把她弄出來,媽的。”

“你又不是一個人,我也會來。”

他發出一聲響,似乎是笑聲:“這會把那老頭嚇得尿褲子的。”

“你怕死!”她輕蔑地說。

克裏岡哈哈大笑:“我不怕死,只怕火。現在,安靜點兒,否則我把你舌頭割下,為靜默姐妹們省點麻煩。我們去谷地。”

艾莉亞覺得他並不會真的割她舌頭,只是說說而已,就像“粉紅眼”曾說要拿鞭子狠狠抽她一樣。但她不打算試探,畢竟桑鐸·克裏岡和“粉紅眼”不同。“粉紅眼”不能把人劈成兩半,或用斧子砍殺,連用斧背砸人都不會。

當晚入眠時她想著母親,不知道該不該趁獵狗睡著時殺他,好自己去救母親。她閉上眼睛,母親的臉就在前面。如此接近,幾乎可以嗅到……

……她真的嗅到她了。氣味非常微弱,被其他味道所掩蓋——包括苔蘚、泥土和水流,腐爛的蘆葦和人所發出的臭氣。她緩緩穿過松軟的地面,來到河邊,舔幾口水,擡頭聞嗅。天空鐵灰,雲層密布,綠色的河水中滿是漂浮物。屍體充塞於淺灘,被流水擊打挪動,有的直接被沖上了岸。她的兄弟姐妹群集在周圍,撕扯豐厚的血肉。烏鴉也在這兒,一邊朝狼群尖叫,一邊拍翅膀,空中滿是羽毛。它們的血更熱,其中一只正要起飛時,被她的姐妹咬住了翅膀。她也想抓鳥,想要嘗熱血的味道,想要聽骨頭在齒間碎裂,想要用溫暖的血肉填飽肚子,不要冷的。她很餓,周圍到處是肉,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