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第3/4頁)

氣味更強烈了。她豎起耳朵,聽狼群低吼,烏鴉怒叫,羽翼拍打,河水奔流。遠方某處,傳來馬匹的聲響和人類的呼叫,但那並不重要。氣味才重要。她再度嗅聞空氣。就在那兒,她看見了,蒼白的物體順流漂下,碰上東西轉了個方向。蘆葦在它面前彎腰。

她穿過淺灘,濺起水花,發出嘈雜聲響,紮入深處。腿腳攪動河水,水流強勁,但她更壯。她跟從鼻子的指引向前遊去,水中的氣味濃烈潮濕,但牽引她的不是這味道,而是一絲刺鼻的冰冷紅血,一股郁郁作嘔的死亡氣息。她追逐它,就像平時在林間追逐紅鹿。末了,她用牙齒逮到一條蒼白的手臂,不斷搖晃,想讓它動起來,嘴裏卻只有血與死亡。她以疲倦的身軀,費盡全力將屍體拖回岸邊,拽上泥濘的堤壩,一個小兄弟悄悄遊蕩過來,舌頭耷拉在嘴角。她不得不齜牙咆哮,將他趕走,否則他便要進食了。此時她抖落毛皮上的水,那白色的物體臉朝下躺在泥地,死肉蒼白生褶,冰冷的血從喉嚨裏滲出。起來,她心想,起來,跟我們一起進食,一起奔跑。

馬匹的聲響迫使她回頭。他們從下風處來,所以她沒聞出,而對方幾乎快要到了。騎馬的人類,黑色、黃色與粉色的翅膀翻滾飛舞,手中還有閃閃發亮的長爪子。一些年輕兄弟咧牙露齒,準備守護食物,她嚙咬他們,將他們統統趕開。這是野外的法則:鹿、兔子和烏鴉在狼群面前奔逃,狼群則逃離人類。她把冰冷蒼白的戰利品棄置於泥沼之中,留在拖上來的地方,毫無愧色地逃跑了……

次日早晨,獵狗無需咒罵艾莉亞,或把她搖醒。這是自孿河城以來,她第一次比他起得早,甚至主動梳洗馬匹。他們沉默地吃著早餐,最後桑鐸道:“關於你母親……”

“沒關系,”艾莉亞陰郁地說,“她死了。我夢見了她。”

獵狗看她好久,然後點點頭。這事沒有再提。他們策馬向群山前進。

山勢漸高,路遇一個孤立的小村莊,周圍環繞著灰綠色的哨兵樹和高大靛青的士卒松,克裏岡決定冒險進入。“我們需要食物,”他說,“也需要休整。他們不大可能知道孿河城發生的事,運氣好的話,甚至會不認得我。”

村民們正在家園周圍建造一道木柵欄,看到獵狗寬闊的肩膀,便提出以食物、住宿及少量金錢,讓他幹活。“有紅酒,我就幹。”他朝他們吼。最後,他滿足於麥酒,每晚喝到睡著。

他想把艾莉亞賣給艾林夫人的念頭卻於此間夭折。“從我們這兒再往上走會有冰霜,山路要開始下雪,幾乎無法通行,”村長道,“即使你沒被凍死餓死,也會教影子山貓或穴居熊逮住,更可怕的是原住民。灼人部自獨眼提魅打仗回來之後變得無所畏懼,而半年之前,岡恩之子岡梭爾剛帶領石鴉部襲擊了離此不到八裏遠的一個村子,搶走所有女人,搶走每一粒糧食,男人也被殺死大半。他們現在有鐵器,精良的長劍和鎖甲,整個山路都被控制——石鴉部、奶蛇部、霧子部,所有的高山氏族,紛紛猖獗。也許你能解決一些,但最終他們會殺了你,並把你女兒搶走。”

我不是他女兒,艾莉亞如果沒那麽累,一定會喊出來。如今她不是誰的女兒。她什麽也不是。不是艾莉亞,不是黃鼠狼,不是娜娜,不是阿利,不是乳鴿,甚至不是癩痢頭。她只是個白天跟著狗兒跑,夜晚夢到狼群的笨女孩。

這是個寧靜的村莊。他們占有兩張虱子不多的稻草床,食物普通但管飽,清新的空氣裏則有松樹的味道。然而艾莉亞很快認定,自己討厭這地方。村民們都是膽小鬼,甚至沒一個敢看獵狗的臉,至少不會看很久。有些婦女想給她穿裙子,想讓她做針線活,但她們不是斯莫伍德夫人,她全不幹。有個女孩喜歡跟著她,她是村長的女兒,與艾莉亞年紀相仿,但不過是個孩子,擦破膝蓋就會哭,而且走到哪裏都拿著一個笨乎乎的布娃娃。娃娃被做成有點像士兵的模樣,因此女孩稱它為“兵爵士”,並誇耀它如何保護自己安全。“走開,”艾莉亞告訴過她幾十次,“別來煩我。”但她不肯聽,於是最後艾莉亞奪過她的布娃娃,把它撕裂,用一根手指將肚子裏的碎布掏出來。“現在它真的像個兵了!”她說,然後將布娃娃扔進小河裏。從此以後,女孩不再糾纏,艾莉亞則每天梳洗膽小鬼和陌客,或在樹間行走。有時她會找根棍子,練習“針線活”,練著練著就會想起孿河城的事,於是便對樹猛劈,直到棍子斷裂。

“也許我們該在這兒待一陣子。”兩周後,獵狗告訴她。他麥酒喝得太多,但頭腦還清醒,不像胡說。“鷹巢城是去不了的,佛雷家會繼續在三河流域搜捕幸存者。似乎這兒需要會用劍的人,以防原住民過來打劫。我們可以住下來,找個辦法給你姨媽送信。”艾莉亞聽到這話,臉耷拉下來。她不想留下,但也沒地方可去。第二天早上,當獵狗出去砍樹運木頭時,她爬回床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