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第3/5頁)

梅裏停步半晌,閉上眼睛。頭顱裏陣陣抽搐,猶如婚禮那天的鼓還在敲,咚、咚、咚,他幾乎從馬上摔下來。我必須去,他提醒自己,如果帶不回疙瘩臉培提爾,萊曼爵士肯定會耿耿於懷,再說,培提爾雖是個沒幾根胡子的小毛頭,但不若艾德溫那麽冰冷,也沒有黑瓦德的壞脾氣。這小子將來會感激我,而他父親會贊賞我的忠誠,並把我留下。

要做到這一切,就必須在日落時分帶著金子趕到荒石城。梅裏舉頭望天。是時候了,手可不能再抖。於是他從鞍上取下水袋,打開後深飲一口。諸神在上,這葡萄酒黑得跟泥潭似的,不過粗濁歸粗濁,我可離不了它。

荒石城的外墻昔日環繞山頂,猶如國王頭上的王冠,迄今唯有地基殘存,幾堆及腰高的碎石上爬滿地衣。梅裏沿古城墻走了很長一段,來到城門樓所在之處,這裏的廢墟稍微高聳,他只得牽馬擇路而入。太陽在西方沉入一片烏雲下,金雀花和蕨類植物覆蓋斜坡,而墻內的野草長到胸膛那麽高。梅裏拔出長劍,警惕地掃視周圍,不見土匪們的蹤影。難道我把日子記錯了?他停下來,用拇指擦擦額頭,卻未能緩解不安的心緒。七層地獄啊,難道……

城內某處,隔著樹叢,傳來微弱的音樂聲。

梅裏盡管披著厚鬥篷,聽見聲音卻抑制不住地顫抖,於是他又取出水袋,狠狠飲了一口。我可以跳上馬背,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舊鎮,用金子買無數好酒。土匪是我的克星。那可惡的小婊子溫妲在我屁股上烙下一只白鹿,所以我老婆才看不起我。不,不行,我不要想這些。艾德溫沒有兒子,而黑瓦德只會生私生子,疙瘩臉培提爾有朝一日可能當上河渡口領主,他會記得拯救他的英雄。他又灌下一大口,塞好袋子,引馬走過亂石、金雀花和令人風聲鶴唳的樹叢,跟隨音樂,來到城堡庭院。

落葉在院子裏積得老高,猶如屠殺後的屍體堆。一位身穿打補丁的褪色綠衣服的男子盤腿坐在風化的墳墓上,撥弄著木豎琴。那音樂輕柔而又悲傷,卻是梅裏十分熟悉的:在那高高的眾王之殿裏,珍妮和逝去君主的幽魂共舞……

“起來,”梅裏,“你不能坐在國王身上。”

“老特裏斯蒂芬不會在乎我這張瘦骨伶仃的屁股,他可是‘正義之錘’,他也有很久沒聽過歌謠了,”土匪說罷一躍而下,他個子小,面龐尖,模樣十分狡詐,但那張嘴笑得如此燦爛,幾乎觸到了耳朵。幾根稀疏的棕發垂下額頭,他用不握琴的手掃開,“您還記得我嗎,大人?”

“不記得,”梅裏皺緊眉頭,“你是何人?”

“我在您女兒婚宴上表演過,那是我的得意之作。她嫁的佩特是我親戚,我們七泉地方的人代代相親——當然啦,付錢的時候,他仍舊那麽小氣。”綠衣人聳聳肩,“您父親大人幹嘛不讓我去孿河城表演呢?嫌我功夫不到家嗎?聽說他喜歡大聲的,噢,是的。”

“錢在哪裏?”身後有個粗魯的聲音問。

梅裏口幹舌燥。該死的土匪,一直躲在樹叢裏。禦林那次也是這樣,你剛抓住五個家夥,便有十個人沖出來營救。

他小心翼翼地回頭,發現他們把他圍住了,其中既有面色陰沉、言語不善的老人,也有比疙瘩臉培提爾還小、不長胡子的男生。他們有的穿粗布衣服,有的穿皮衣,少數幾個擁有從死人身上剝掉的盔甲。人群中有一位女子,裹在比她身材大三倍的兜帽鬥篷裏。慌亂中,梅裏點不清確切人數,但對方少說有十幾個,甚至超過二十。

“我在問問題,”發話者是個大胡子巨漢,有彎曲的綠牙齒和破裂的鼻子,他比梅裏高,但腰沒那麽粗。一頂黑鐵半盔戴在他頭上,寬闊的肩膀則披了件打補丁的黃鬥篷,“錢在哪裏?”

“在鞍袋裏,一百金龍,”梅裏清清喉嚨,“把培提爾帶出來,咱們一手交——”

話沒說完,一名矮個的獨眼土匪便跨步上前,大剌剌地抓下鞍袋。梅裏伸手去攔,卻又在半空生生停住,眼睜睜地看著土匪劃開系繩,拿出硬幣來咬。“味道對的,”獨眼人掂掂袋子,“重量也對。”

他們搶了錢,卻不會把培提爾給我,梅裏緊張起來。“這是說好的贖金,一分不少,”他掌心流汗,連忙在馬褲上擦拭,“你們誰是貝裏·唐德利恩?”唐德利恩落草前是個伯爵,好歹有點榮譽。

“還用問嗎?當然是我啦。”獨眼人說。

“你他媽騙子一個,傑克,”穿黃鬥篷的大胡子喝道,“這回輪到我當貝裏伯爵了。”

“照這麽說,我就是索羅斯啰?”歌手微笑,“大人,很遺憾,人人都想見貝裏伯爵。時局艱難哪,戰火紛飛,無法滿足每個人的要求。但別害怕,我們將秉承大人的標準來處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