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3/6頁)

於是“賽斯拉·科荷蘭號”上的生活變得極度單調乏味。提利昂發現一天的高潮就是拿小刀紮腳趾手指。河上有各種奇觀:巨龜、廢城、石民、裸體修女,誰也不知道在下一個彎道等待的是什麽;海上的日日夜夜卻毫無分別。剛離開瓦蘭提斯時,平底商船靠近大陸航行,陸地保持在視線範圍內。這時提利昂還能眺望路過的海岬,看見烏雲般的海鳥群從崎嶇的懸崖和破碎的守望塔上飛起,還能數一數路過的光禿禿的褐色島嶼。他們遇見了很多船,有漁舟、有笨重的商船、還有驕傲的劃槳船,她們的槳葉拍起白色飛沫。可不久後船行到深水區,除了碧海藍天,空氣和水以外再無景物。天是那樣的天,水是那樣的水。偶爾有朵雲。大多時候藍得發指。

晚上更糟糕。提利昂天天失眠,偶而不失眠則會做夢,而他是決計不想做夢的。在夢中他總會回到傷心領,見到帶有父親面容的石民之王。迫於無奈,他往往只能半夜坐在吊床上,傾聽喬拉·莫爾蒙在他身下打呼嚕,要麽就走到甲板上去看海。在無星之夜,大海黑得跟學士的墨汁一樣,從地平線到地平線無邊無涯,深邃黑暗,令人生畏。這是種詭異的美,提利昂注視得越久,就越想翻過船緣,讓這片黑暗吞沒自己。這很容易,至多激起輕輕一點水聲,畸形小魔猴的悲慘故事就將畫上句號。但萬一真有地獄,而父親正在那裏等我怎麽辦?

每晚的最佳時光是晚餐。其實食物並不算好,好在分量足,侏儒用它來打發時間。提利昂喜歡在廚房裏用餐,那是個很不舒適的狹窄場所,天花板之低,高一點的人稍不注意就會撞到腦袋——那群被稱為“聖火之手”的奴兵每每上當,令提利昂笑得合不攏嘴。在這裏,提利昂有獨處的空間,若是在擁擠的餐桌旁,跟一群毫不懂通用語的人為伴,聽他們叫鬧嬉笑自己卻一片茫然,實在太無趣。尤其提利昂還深深地懷疑那些玩笑其實都在針對他。

船上的書籍也放在廚房裏。船長挺愛讀書,所以船上有三本書——一本不忍卒讀的海上詩歌集,一本被翻爛了的、一位裏斯青樓的年輕女奴的情色回憶錄,還有四卷本大作《貝裏西奧執政官生平》的第四卷。貝裏西奧是著名的瓦蘭提斯領袖,他東征西討,戰無不勝,最終卻忽地被巨人吃掉了。出海的第三天,提利昂就啃完了這三本書,接下來由於無書可看,他只能不斷重讀。奴隸女孩的故事雖然文筆差勁,好歹情節引人入勝,他就用它來下飯,一邊吃著黃油甜菜根、冷魚湯和足以用來釘釘子的硬餅幹。

分妮進廚房時,他正讀到女孩講述她和她姐姐被奴隸販子拐賣的部分。“噢,”她結結巴巴地說,“我以為……我不是有意打擾大人,我……”

“你沒打擾我。我只希望你不是又來殺我。”

“不是。”她臉一紅,眼睛看向別處。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來跟我作個伴吧,船上的人都很沒勁。”提利昂合上書,“來,過來坐,吃點東西。”留在女孩艙房門外的餐飯最近幾乎沒動,現下她定是餓壞了。“這湯還可以下口,至少裏邊的魚很新鮮。”

“不,我……我被魚刺卡過,我不吃魚。”

“那喝點酒吧。”他倒滿一杯滑給她,“船長好心供應的,說這是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我瞧這玩意兒準是尿。但尿也比水手們灌下的瀝青一樣的朗姆酒档次高。它能助你入眠。”

女孩沒動杯子。“謝謝您,大人,我不喝,”她向後退去,“我不該打擾您。”

“你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這麽逃避下去嗎?”提利昂搶在她溜出門前說。

這話讓她止了步。她的臉漲成潮紅色,一時間,他擔心她又要哭了。結果她只用力撅起嘴:“你也在逃。”

“我是在逃,”他承認,“但我有明確的目的地,你則什麽想法都沒有,兩者有天壤之別。”

“要不是因為你,我們才不會逃跑呢。”

她當面對我說出這話,可算鼓足了勇氣。“你是指君臨的事,還是瓦蘭提斯?”

“都是。”淚水又在她眼中打轉,“每件事都是。你為什麽不肯與我們比武?為什麽不肯照國王吩咐的去做?你又不會受傷。大人,您騎到我的狗背上,沖殺一回合,讓那孩子找點樂子,有什麽損失呢?一切都是玩鬧。他們只不過會取笑你幾句。”

“他們只不過會取笑我幾句。”提利昂重復道。我反過來讓他們取笑了小喬,高明啊高明,是不是?

“我哥說讓人取笑是好事,帶給大家快樂,高尚而有榮譽。我哥說……他說……”淚水終於滾落她臉頰。

“你哥哥的遭遇我很抱歉。”這話提利昂在瓦蘭提斯也跟她說過,但他很懷疑沉浸在悲傷中的她有沒有聽進去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