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帝的碰觸

波恩寧在第一縷曙光穿透夜幕時醒了過來,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緊閉的帳簾把這一點陽光也擋在外面。保持正確的習慣是一件好事,多年以來,她一直保持著一些這樣的習慣。帳篷裏的空氣還透著一些夜晚的寒意,不過波恩寧並沒有點燃火盆,她不打算在這裏逗留太長時間。她導引一點至上力,點亮一盞黃銅油燈,然後加熱白釉水罐中的水,對著搖搖欲墜的盥洗架上那面帶氣泡的鏡子洗凈自己的臉。從那張小桌子到她的行軍窄床,這頂小圓帳篷裏幾乎每一樣東西都不太穩當,唯一還算結實的家具就是那把短背椅子,平常大概只有最貧窮的農舍廚房裏才會擺放這種粗糙的椅子。不過,她已經習慣了適應環境,她以前進行判決的場合也並不總是在宮殿裏,即使是最平凡的鄉村也一樣需要正義,她也曾在谷倉,甚至是棚屋裏安眠。

她小心地在帳篷裏移動著,穿上最好的一件騎馬裙,這是一條剪裁非常優良的素色灰絲裙。然後她套上齊膝長靴,用一把象牙背的發刷梳理自己暗金色的頭發,這柄梳子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她在鏡中的倒影稍微有一點扭曲,不知為什麽,這讓她在今天早晨感到非常氣惱。

有人碰了碰帳簾,一個男人用歡快的莫蘭迪口音說道:“早餐來了,兩儀師,您是否需要我送進去?”波恩寧放下梳子,向真源張開自己。

她沒有私人女仆,為她送飯來的仆人經常會是新面孔,不過她記得這個身材矮壯、臉上永遠帶著微笑的灰發男人。聽到波恩寧的命令之後,他走進帳篷,手裏捧著一只覆蓋著白布的托盤。

“請把盤子放在桌上,埃荷芬。”波恩寧放開了陰極力。埃荷芬用一個更加燦爛的笑容回報她的禮貌,並捧著托盤鞠了個躬,最後離開帳篷前,他又鞠了個躬。有太多姐妹忘記向這些下人表示禮貌,這樣的細節會成為日常生活的潤滑劑。

波恩寧淡漠地看了托盤一眼,便開始繼續梳洗起來,這是她每天兩次必然的儀式,也是她一直以來獲得安慰的方式。但在這個早晨,她甚至無法透過梳頭讓自己完全平靜下來,而且還不得不強迫自己梳完一百下,再把發刷放到盥洗架上手鏡和梳子的旁邊。她曾經能夠教導山丘如何像冬日的深潭一樣平靜,但自從進入沙力達後,她甚至發現讓自己保持平靜也變得愈來愈困難。穿過莫蘭迪之後,這樣做對她來說甚至已經幾乎不可能了。所以,她訓練自己保持平靜,正如同她訓練自己反抗嚴厲的母親,毅然前往白塔,訓練自己在接受白塔學識的同時接受白塔的紀律。還是女孩的時候,她曾經非常任性,總是急切地想要得到更多。白塔則教會了她,只有能控制住自己,才能得到更多,現在這成為讓她深感自傲的能力。

不管是否能控制自己,要吞下這份燉李子和面包的早餐,幾乎像完成她梳發的儀式一樣困難。李子太幹了,也太老了,被燉得太久,而且,她肯定是故意忽略了面包硬殼上的幾個黑點。她竭力說服自己,在她的齒間被咬碎的只不過是一些谷粒或燕麥而已,這不是她第一次吃下帶著象鼻蟲的面包了,不過這當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也被象鼻蟲的味道搞壞了。

當她終於把那塊亞麻餐巾蓋回雕花木托盤上時,差點嘆了一口氣。再過多久,營地裏的食物就會告罄?塔瓦隆城中是否也發生了同樣的災殃?一定是這樣,暗帝正在碰觸這個世界。這是一個如同礫石戈壁般淒涼的念頭,但勝利一定會到來的。她拒絕去思考其他一切可能。年輕的亞瑟還有許多問題要回答,非常非常多的問題,但不管怎樣,她必須取得勝利!無論那是怎樣的勝利。不過,轉生真龍現在和她並沒有直接的關系,她現在只能隔岸觀火,無法直接插手事態的發展,但她從來都不喜歡這樣。

所有這些苦澀的思考都沒有用,現在該是行動的時候了,她猛地站起身,椅子也向後翻倒過去。她沒有伸手去扶,只是讓椅子躺在鋪著帆布的地面上。

當她將頭探出帳篷門口時,看見特維爾正坐在步行道的一只凳子上,將深褐色的鬥篷甩到背後,身體前傾,拄著插在鞘中的長劍,劍身被夾在他穿長靴的雙腿中。太陽的三分之二已經躍出地平線,如同一顆明亮的金球,在另一個方向的龍山頂上則仍然積聚著黑雲,表明不久後又會飄起雪花,或者可能是落雨。經過昨晚的寒冷,現在看到太陽讓人不由得暖和了許多。不管怎樣,如果運氣好的話,她很快就能待在磚石房間裏了。

特維爾向她微微點頭,然後繼續帶著無聊的神情打量每一個進入他視野的人。這個時候在營地中活動的還只有穿粗羊毛衣服的勞工、背上扛著大籃子的男人、趕著高輪大車的男人和女人,車上載著成捆的木柴,裝木炭的麻袋和水桶,在滿是車轍的泥土街道上顛簸而行。在沒有與特維爾約縛的其他人看來,這名護法完全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實際上,她的特維爾正全神貫注如同繃緊的弓弦,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從這裏經過的人,尤其是那些他不認識的人。現在營地中已經有兩名姐妹和一名護法死在能夠導引的男人手中。無論這是多麽不可能,現在所有人,至少是所有知道那兩起謀殺案的人,都已經對陌生人充滿了警戒,這樣的訊息當然不會被公開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