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差異

曼塔的蹄子在破碎的地面上敲擊出熟悉的節律,嵐·人龍正策馬馳向他生命的終點。地面上散布著從地底滲出的白色鹽粒結晶,幹燥的空氣讓他的喉嚨發癢。北方隱約顯現出一片紅色的巖石地帶,巖壁上已經出現了黏膩的黑色地衣,那是邪惡的汙染,也標示著妖境的邊界。

他保持著與妖境平行的方位,一直向東行進。這裏仍然是沙戴亞。他的妻子承諾要將他送到邊境國,卻把他留在這個國家。他要趕到自己的目的地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二十年前,他從這裏離開,承諾追隨沐瑞。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還會回到這個地方。因為他名字後面屬於父輩的姓氏,因為他腰間的佩劍,因為束住他長發的海多力。

沙戴亞北方的這片巖石地帶被稱為普洛斯卡平地。這裏的環境相當惡劣,巖石戈壁上看不到一株植物。強風不斷從北方襲來,挾帶著妖境中的惡臭,如同堆滿屍體的泥灘中發出的氣味。頭頂上的天空布滿黑色的濃雲,仿佛在壓迫著整個世界。

女人,嵐一邊想,一邊搖了搖頭。奈妮薇是何時學會像兩儀師那樣思考和說話的?奔向死亡並不讓嵐感到痛苦,但想到她在為自己擔心,這讓他的心感到疼痛無比。

他已經連續幾天沒見過一個人影了。沙戴亞人正在南方進行防禦,不過這裏的地面上分布著許多深深的溝壑,讓獸魔人很難展開大規模行動。它們更喜歡從靠近馬蘭登的地方發動進攻。

但這不代表此處的居民就可以放松警戒。在如此靠近妖境的地方,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片刻的懈怠。嵐注意到一座小丘頂端,那裏是個不錯的瞭望崗哨。他仔細觀察著小丘上的動靜,又遠遠地繞開一片低窪地帶,以免有敵人埋伏在那裏。自始至終,他的一只手都放在自己的騎弓上。再向東走一段路,他就會離開沙戴亞,進入坎多。然後……

附近的山坡上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

嵐小心地從綁在馬鞍上的箭囊裏抽出一支箭。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右側,南方。那裏有人正在山丘的掩護下朝這裏靠近。

嵐沒有勒住曼塔。如果蹄聲發生變化,那麽山丘後方的人便會察覺到異動。他無聲地舉起騎弓,感覺到麂皮手套中手指上滲出的汗水。然後,他扣上箭,謹慎地拉開弓弦,左手貼在臉頰上,鼻腔中感覺到鵝毛和松脂的氣味。

一個人影繞過南邊的山丘,立刻停住腳步。一匹鬃毛蓬松的老馱馬出現在他身邊,直到那個人拉緊韁繩,它才停了下來。

那個人穿著一件緞帶鑲邊的褐色襯衫和一條沾滿泥土的長褲,腰間掛著一把劍,雙臂顯得強壯有力。但他看起來不像是敵人,實際上,嵐覺得他依稀有些眼熟。

“人龍大人!”那個人一邊高喊著,以更快的步伐朝嵐走來。那匹老馬被韁繩牽著,跟在身後。“我終於找到您了,我還以為您已經上了坎多大道!”嵐放下弓箭,勒住曼塔,“我認識你嗎?”

“我帶來一些補給,大人!”那個人有著一頭黑發和深褐色的皮膚,應該具有邊境國人的血統。他神情急切地向嵐靠近,一只大手用力拉著那匹負重過度的馱馬。“我想,您應該沒有足夠的食物。我還帶來帳篷,一共四頂,以防萬一。以及一些清水和馬料,還有……”

“你是誰?”嵐高聲喝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那個人立刻挺直腰背。“我的名字是布勒恩,大人,我來自坎多!”

來自坎多……嵐還記得一個身材細瘦的男孩,曾經為他跑腿送信。這時他才驚訝地在這個人身上看到那名男孩的影子。“布勒恩?我們上次見面已經是20年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人龍大人,但當金鶴旗再次揚起的信息傳播開來時,我就知道我必須怎麽做。大人,我的劍術學得很好,我是來追隨您……”

“我來到這裏的信息已經傳到埃斯丹沙去了?”

“是的,大人,是奈妮薇女士來找我們,告訴我們您的行動。還有一些人正在集結。我只是提前來找您,我知道您需要補給。”

該死的女人,嵐想道。她甚至還讓他立誓,會接納所有願意與他一同策馬前進的人!好吧,如果她擅長玩文字遊戲,那麽他也可以。嵐的誓言是接納任何願意與他一同策馬前進的人,但這個人並沒有坐騎,因此,嵐可以拒絕他。這其中只有很微小的差別,但與兩儀師一同度過的20年歲月,教會他該如何發揮出每一個字的效用。

“回埃斯丹沙去,”嵐說道,“告訴他們,我的妻子錯了,我並沒有重新舉起金鶴旗。”

“但……”

“我不需要你,孩子,趕快離開吧。”嵐用腳跟踢了一下曼塔,讓坐騎邁開步伐,從那個人的面前走過。嵐相信,他的命令會得到服從,但他逃避誓言的行為的確令他有些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