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4年7月14日

在綠龍酒館,足不出戶便能打聽到一切針對我們的不利傳言,我的好夥伴托馬斯又是個消息通。當然了,刺探軍情對他不是什麽苦差事:想捕捉密謀的蛛絲馬跡,他只要啜著啤酒、豎起耳朵,頂多再使點計從別人嘴裏套話就行了。他做起來駕輕就熟;這項長處也是我們亟須的。只因我們給自己樹了敵:塞拉斯自不必說,最讓人憂心忡忡的還是愛德華·布雷多克將軍。

昨晚,我坐在臥房的書桌前寫日記。一旁桌上擱著袖劍,長劍擺在手邊,提防布雷多克隨時可能發動的、無可避免的報復性打擊。我知道往後這就是常態:睡不了安穩覺,武器永遠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時不時偷瞄自己身後,看每張陌生面孔都像潛在的敵人。想想就身心俱疲。但有得選嗎?照斯萊特的意思,布雷多克已經摒棄了聖殿騎士團。他如今是一門失控的火炮,而唯一比失控的火炮更麻煩的,是這門炮後頭還跟了一支大軍。

我聊以自慰的是身邊這個自己親手遴選出的小團體。這一次酒館裏屋的再聚首,由於約翰·皮特凱恩的加盟,陣容更加強大,今後對兩大勁敵均能形成更有力的震懾。

我走進房間,全體起身致意——連托馬斯都站了起來,平日的醉態也消減了幾分。依次望去:本傑明傷勢恢復良好;約翰似乎擺脫了布雷多克軍營生活的桎梏,一改最初心事重重的樣子,整個人變得活潑;查爾斯繼續擔任英軍軍官,他唯恐被布雷多克召回,但凡沒有托馬斯在旁邊讓他產生優越感時,就滿臉的愁容;而威廉手裏捏著羽毛筆,站在小稿台前,這些日子他孜孜不倦地將護身符上的紋樣和那本筆記的內容、自己的地圖相互比較,卻仍是百般迷惘,始終摸不到關鍵線索。對此我已經有了主意。

我示意眾人落座,然後坐到他們中間。

“先生們,我自信找到了問題的答案。確切地說,是奧德修斯替我找到的。”

這位古希臘英雄的名字在夥伴間反響各異,威廉、查爾斯和本傑明皆會心點頭,約翰和托馬斯則多少有些茫然,托馬斯是最缺乏自知之明的一個。

“奧德修斯?新人嗎?”他打了個酒嗝。

“是位希臘傳說英雄,你這呆瓜。”查爾斯一臉嫌惡。

“容我闡述計劃,”我道,“我們先偽裝成他們的人,潛入塞拉斯的要塞。等進到內部,再攻他們一個猝不及防:釋放俘虜,殺掉奴隸販子。”

我觀察眾人消化這條方案。托馬斯又是頭一個開口的。“狡猾,真狡猾,”他露齒一笑,“我喜歡。”

“那麽開始吧,”我繼續,“首先,我們需要找到一支押運隊,收歸己用……”

我和查爾斯站在屋頂俯瞰波士頓的一座廣場。我們都穿了紅色的制服。

我低頭看自己那身。斯萊特的血跡還零星殘留於褐色皮帶上,白襪子那也有一塊臟汙,除此之外偽裝很像樣;查爾斯也是,不過他非得挑衣服的刺。

“我都忘記這一套穿在身上有多難受了。”

“難受恐怕也是必要的,”我說,“不然不夠以假亂真。”

我望著他。好歹他不用再忍太久。“押運隊應該很快就到,”我說,“聽我信號發起進攻。”

“明白,先生,”查爾斯答。

下方廣場上,一輛傾覆的馬車堵住了去路,有兩個人累得氣喘籲籲,努力想把它翻回來。

或者我該說,裝得氣喘籲籲,其實沒出一點力。因為那兩人正是托馬斯與本傑明。馬車也是我們四個之前故意推倒的,策略性地選在了封鎖路口的位置。不遠處,鐵匠鋪投下的影子裏等著約翰和威廉,他倆坐在倒扣的桶上,拉低帽檐擋住眼睛,裝成一對歇工的鐵匠,無所事事地看風景、消磨時間。

陷阱已經就緒。我把望遠鏡舉到眼前,監視另一頭通向廣場的情形。總算出現了——九名紅外套組成的押運小隊朝我們過來了。其中一個駕著堆滿幹草的車,身旁坐的……

我調節著焦距。是個莫霍克女人——漂亮的莫霍克女人,盡管被鏈條縛住,面容卻依然高傲而倔強,身體坐得筆直;反觀一旁駕車的紅外套,弓著背,嘴裏叼了根細長的煙鬥,同她形成了鮮明反差。我注意到她臉頰有一塊淤青,居然心頭湧起一陣憤怒,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不知他們何時抓的她,又是如何辦到的。顯然她奮力反抗過。

“先生,”查爾斯在我一旁提點,“是不是該給信號了?”

我清了清嗓子。“當然,查爾斯,”說著,我嘬起手指低低地吹響口哨,繼續望風。下方同伴們用手勢交流著“準備好了”,托馬斯和本傑明依舊佯裝處置馬車。

我們等待,等待,直到紅衣軍挺進廣場,發現被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