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4年7月13日

我們齊聚在綠龍酒館低矮暗沉的房梁底下,這間裏屋已經被當作了大本營,而我們的人數迅速壯大,灰撲撲的屋檐下可謂濟濟一堂:托馬斯不是一杯一杯地灌酒就是纏著老板要酒喝,沒事喜歡半倚半躺,把腿擱得老高;威廉雙眉間的皺紋越發明顯,趴在滿桌散亂的地圖上忙忙碌碌,不時跑去他的小稿台那裏,偶爾托馬斯離得他太近,他總會煩惱地吸口氣,揮手把對方趕遠點;查爾斯是我的左膀右臂,只要我在,他必定挑我旁邊的位子坐,我有時感覺他的忠心耿耿是種負擔,其余時候他卻是我巨大的力量源泉;當然,如今這裏又多了個丘奇醫生,科內利厄斯不情不願地借了一張床給他,過去幾天他都在靜臥養傷。我們讓本傑明充分地休息,他自行處理了傷口,他向我們保證,等到可以下床走動的時候,他臉上所有的傷都不會留下疤痕。

兩天前我去找他談事情,剛好他傷口處理到一半,在應付最棘手、至少是看上去最痛的一處:那裏被小刀手削去了一塊皮。

“呃,我有問題要問,”我說,一時還猜不透這個男人的深淺,“你為什麽行醫?”

他陰郁地笑了。“標準答案是我關心同伴的安危,對吧?選擇這個行當是為了做更多善事?”

“這些答案哪裏不對嗎?”

“可能對。但不是指引我走上這條路的原因。不……我的理由沒那麽抽象:我喜歡錢。”

“掙錢有各種法子,”我說。

“不錯。但有什麽比叫賣生命更賺錢?沒有東西比它更寶貴、更讓人不顧一切地渴求了。而對於懼怕突然就告別人世的男男女女來說,任何價碼相形之下都無足輕重。”

我蹙起眉頭。“你的話很殘忍,本傑明。”

“但也是真話。”

我不解地追問:“你們不是發誓要幫助其他人嗎?”

“我謹遵誓言,但誓言又沒提價錢。我只是為服務索取合理的報償而已。”

“如果他們缺少必要的資金呢?”

“那讓別人服務他們去。糕餅店會送乞丐免費的面包嗎?裁縫會為負擔不起費用的女人做裙子嗎?不會!那我為什麽要那麽做?”

“你自己說了,”我說,“沒有什麽東西比生命更寶貴。”

“的確。所以人們才更應該保證有足夠的辦法留住它。”

我不以為然地睨視他。他還是個年輕人——比我更年輕。我在想,當初自己是不是也像他一樣?

過後,我的思緒回到最緊迫的問題上來。塞拉斯肯定要為倉庫的挫敗展開報復,我們都清楚這一點;他發動攻擊只是時間問題。我們的據點——綠龍酒館——大概是城中最顯眼的場所,一旦他決定行動,自然知道去哪兒找我們。在這之前,我身邊有足夠多經驗老到的劍客讓他三思而後行,而我也無意東躲西藏。

威廉將我們的計劃告訴了本傑明——抗擊奴隸販子,借此贏取莫霍克族的好感——本傑明靠了過來。“約翰遜跟我講了你的打算,”他說,“好巧不巧,你們要找的人和挾持我的是同一個。他名叫塞拉斯·撒切爾。”

當然了。我在心底暗罵自己,居然沒把這兩層聯系到一起。不止我,查爾斯也是一臉怎麽早沒想到的表情。

“那人模人樣的小子是個販奴的?”他不可思議道。

“別讓他那溫和外表騙了你,”本傑明點點頭說,“我知道的人裏面,沒幾個像他這麽殘忍惡毒。”

“你對他的勢力了解多少?”我問。

“他手下至少有一百號人,超過半數是紅外套的英軍。”

“這麽大陣仗就為了買賣奴隸?”

本傑明聞言笑了。“才不是。這人可是皇家部隊的指揮官,負責守衛南門堡。”

我大惑不解。“可如果英國指望擊退法國,就必須聯合原住民——而不是奴役他們啊。”

“塞拉斯只對錢忠心耿耿,”伏案作業的威廉從寫字台裏擡起頭,“他才不關心自己的行徑有損王權。只要存在買家,他就會繼續把人擄過來。”

“那麽,我們就有更充足的理由阻止他了,”我陰沉道。

“我花了很多時間和當地人議政,試圖取信於他們,”威廉補充,“我向其分析利弊,說法國人只拿他們當工具,一旦勝利,他們就成了棄子。”

“跟塞拉斯販奴的現實一對照,你的論點肯定大打折扣,”我嘆氣。

“我試圖解釋他不代表我們,”他掛起苦澀的表情,“可他穿著英軍軍服、指揮著一座要塞。他們眼裏我一定要麽是個傻子,要麽是個騙子……很可能兼而有之。”

“打起精神,我的兄弟,”我安慰他,“等我們向原住民呈上他的人頭,他們會認識到你說的是真話。但首先得找到一條進入要塞的路。讓我想想再說。在此期間,我要把最後一名同伴招募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