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額藏探密全信乃 犬冢懷舊觀青梅

卻說犬冢信乃和犬川額藏兩少年,互相述志結義後,正在暢談未來之際,有足音跫然從外邊傳來。信乃側耳注目,額藏也早有覺察,急忙退到自己臥室,蒙衣睡臥。這時,在一扇門上掛著的拉板鳴器(1) 嘎啦嘎啦作響,有人咳嗽三四聲說:“少爺,在家嗎?”糠助走了進來,看看是否有事。他從紙窗戶眼往裏窺視後,坐在支柱已經腐朽的竹廊上,一條腿盤著,一條腿立著,手在背後支撐著,仰觀院內的小樹。

當下信乃起身,輕輕拉開拉門說:“叔叔,您來了,請這邊坐。”拿起小笤帚打掃垃圾,糠助回頭看看,搖頭說:“不,你放下!我腳臟。每年在蜀魂鳥(2) 叫的時候,早稻和晚稻都得浸種,要放水整地,莊稼活很忙,所以沒有來看您。村長派來的那個男孩子怎樣啊?”信乃回頭看看說:“額藏從昨天起有些不舒服,躺著呢。我想是受了點風寒,勸他去買點藥,也不肯去。我看不會就好的。”糠助聽了,說:“那可讓您為難了。到主人家去告訴老爺,派個人來替換他吧。有這等事情,為何昨天不告訴我?您還不足十五歲,沒事兒都使人不放心,做飯的仆人幫不了您,還得照看他的病。即使是鐵石心腸的姑父、姑母,聽到了也會意想不到的。這件事就交給我了。”糠助不懂裝懂地自以為是。他雖然有些魯莽,但卻很實在。說著坐不住了,立即站起來匆忙地往外邊走去。

且說蟆六和龜筱派小廝額藏到那裏去,幫助信乃早晚擔水做飯。為了讓別人看,每三四天用小碗盛些飯菜派人送去。同時他們自己也親自登門去問寒問暖。本來他們就非出自真心之愛,所以在插秧的大忙季節早就把他忘到一邊,很長時間沒有去了。這天,糠助來一一稟告了情況,龜筱聽了皺眉道:“在這個大忙季節,一個人頂兩個人還不夠用,不懂事兒的小夥計,受點風寒算得了什麽?”她快嘴快舌地說了後,閉著嘴微笑,然後又說:“你稟報得很及時,我會想辦法的。”她將糠助打發回去後,立即和丈夫商量。蟆六聽了,咋舌道:“這兒和那兒離得很近,兩處起夥才弄得人手不夠,很不方便。我想從今天起就把信乃叫來收養他。但這個孩子很像他父親,十分倔強,不過七七四十九天,他不肯答應,所以莫如暫時派誰去接替一下額藏。要表示誠懇相待,這樣對我們有好處,我們何樂而不為?你可要妥善處理。”他對龜筱耳語後,龜筱點頭會意,派個老仆去把額藏替換回來。看看氣色,卻並沒什麽異樣。龜筱把他叫到身旁說:“額藏!糠助來說你從昨天起病了,雖然是在人手不夠的時候,可也不能不管啊,派個人去替換你。看你的氣色和好人一樣,是不是耍小孩脾氣,沒病裝病啊?你這個沒出息的貨!”夫妻倆怒氣沖沖地斥責。額藏手加前額說:“雖然頭有點疼,但還不致病倒。如果說實話,就定會說我耍滑,更加受責備。我從到那裏去的當天,和他就處不來。我去擔水,他不讓我擔,我去燒飯,他說你放下,什麽也不讓我幹。四月的天氣總是陰雲籠罩,很快就黑了,大眼瞪小眼地瞪著,真沒辦法。但是若為此便跑回來,就定會受責怪。心想,幾年來受您的管教和使喚,現在對主恩似乎懂得了一點,不能白白在那裏混日子。我的裝病實是思念主家的憂郁症。想了點辦法把我叫回來,病也就好了。無論地裏活,還是家裏活,我都會好好幹,無時無刻不聽從您使喚,請您饒恕。”他一邊說一邊搓著手,好似誠懇地請求恕罪。身為主人的夫妻倆仔細聽著,心裏感到好笑。他們互相看看,蟆六說:“龜筱,你看怎樣?同是個孩子,可是他卻沒信乃有心眼兒。他想辦法讓你回來,是有打算的。你也不悄悄向我稟報內情,只會裝病頂屁用?你的這個智慧三文錢也不值,混賬東西!”龜筱聽了蟆六的責罵,說:“這一點你不要責怪他,信乃人雖小,可心眼兒很老練,特別是報復心強,心地肮臟,是與血統有關的。額藏!你雖然和他處不來,這些天在那裏聽到什麽沒有?信乃一定很恨我們,你說對麽?把他恨我們的情況告訴我好嗎?”她裝作很和善的樣子詢問。看她往那邊引,額藏也就不能裝糊塗了,便說道:“方才已經說過,有時對他說什麽,他只是待搭不理的,也聽不到什麽。然而現在他除了姑母之外再沒有依靠了,怎能恨你們呢?他父親剛死去,當然很懷念。只是他對我很冷淡,也許前世有仇,不然就是性情不合。我不覺得有什麽事情會使他恨我。”蟆六聽了,點頭說:“據說主仆之間有五行相克,也說不定有這種事。但裝病是不對的。本想嚴厲懲罰,這次就饒你了。正在大忙季節,要頂兩三個人幹活,贖你的罪過,不然可饒不了你。起來吧!”額藏不住叩頭,向廚房那邊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