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額藏探密全信乃 犬冢懷舊觀青梅(第2/5頁)

龜筱看著額藏走出去後,小聲說:“你聽了覺得怎樣?人的性情是各種各樣的。孩子和孩子若是好朋友,就願意互相在一起,沒想到信乃討厭額藏,這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額藏或許為此而怨恨他、罵他,不然就是性情不合,難道不是如此麽?”蟆六歪著頭聽了說:“不只是那樣,而是信乃對我們有懷疑,把額藏派去認為是監視他而放心不下,對信乃是不能小看的。派誰去替換額藏呢?”龜筱說:“突然間換人,派誰去呢?我讓背介去了。他六十多歲了,也不能頂個人幹活,而且最近正灸療三裏穴,連行動都不大方便。用他去替換額藏沒虧吃。”蟆六頻頻點頭說:“這個主意好,這樣過一兩天,多則三四天,悄悄把背介召喚回來,看信乃對他有無戒心。如對他也有戒心,便是懷疑我們夫婦,如只討厭額藏不討厭背介,則是對那個小子一個人,而不是對我們有所懷疑。摸清了事情的真相,再想對策。這一點你要弄清楚。”他們面對面地商量出了結果方罷。

兩三天後,龜筱親自到信乃家,虛情假意地去問寒問暖,順便正好窺探實情。信乃並不討厭背介,背介也誠懇地伺候著他。龜筱心裏別有打算,東拉西扯地談了一個時辰,認為差不多了,才告辭回來。這時恰好蟆六在裏間,她便湊到身邊說:“前幾天你不是說把背介叫來偷偷問問信乃是否會懷疑我們嗎?我就去了,問他服喪中有什麽困難沒有,在那待了半天,到處都看了。”她把看到的情況一一悄悄地告訴蟆六。蟆六尋思片刻後,說道:“信乃的心地不同於普通孩子,輕易是看不透的。把額藏叫來,先假裝對他如此這般說,事情成了後再那樣地依計而行。這樣深謀遠慮,就不會後悔莫及了。可不要露半點聲色。”蟆六詳細地面授機宜,龜筱稱贊道:“諺語說,‘針鼻兒雖小,吞不下去’,真是小事兒也不能疏忽大意。對心眼兒多的年輕人真得仔細又仔細,要多加小心。”正在悄悄商量之際,聽到有踩竹廊的聲音,有人從紙拉門的外邊走過去。龜筱趕忙問:“是額藏嗎?”回答說:“是我。”“有事情要對你說,到這邊來!”她把他叫住,額藏輕輕拉開拉門,進來就跪下了。“把門關上,到這邊來!”龜筱又讓額藏跪著往前湊身,說:“本來不該這樣小題大做湊到一起這樣說,正好趕上了,就告訴你吧。信乃雖是我的侄兒,可他承受了番作乖僻的壞心腸。他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他若不對我這個慈愛的姑母總是感到不滿意,我就不把你派去,讓他討厭你了。但即使不讓你去,你的嘴不好,不知什麽時候觸怒信乃,他也會恨你的。這且不說,世間公婆與兒媳婦吵嘴,總是公婆不對,對那個孩子我不好開口,因此只能想法把關系搞好,不能讓他抓住錯兒,除此之外別無良策。你是從六七歲就終生為我使喚的小廝,比侄兒還親近。你如果知道主人的養育之恩重如泰山,那就不管他怎樣冷淡你,也該想法接近他,聽到什麽就悄悄告訴我。這不是一時半會兒的暫時安排,把信乃收養過來是天長日久的事情。我說的話你要好好記住,時刻不能忘記為主人效力。世間沒有比主人的恩惠還大的,記住了嗎?”她這樣說了一通假話。蟆六擦擦拔胡須的鑷子,摸摸下巴說:“額藏!你會有好結果的,如果不把你看得比侄兒還親近,龜筱就不會向你透露這個秘密。因此想派你再把背介換回來,暫時要忍耐一點。”額藏搓著膝蓋說:“對我這樣恩典,怎能當作耳旁風把您說的話忘了呢?前天和您小聲說過,犬冢除了您這裏,別無依靠,沒什麽野心。總之,我去接近他,聽到什麽對您不利的事情定悄悄告訴您。這些事情您就放心吧。”他回答得很認真。這夫妻倆更是甜言蜜語地騙他,他也知道那都是騙人的假話。他將待站起來再去替換背介,龜筱趕忙制止說:“即使小孩子鬧別扭,一個人回到那裏去,面子也不好看。跟我去吧!”說著立即起身,摸摸和服的前襟和後邊系的帶子,出了走廊。額藏先下去將草履放好,龜筱提著衣襟,回頭往裏間看看說:“去去就來,”丈夫只是點點頭。

二人出了後門,沿著田邊小路抄近道,很快來到信乃的住處。龜筱露出平素少見的笑容說:“信乃,一個人很寂寞吧。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為何昨日不來今天來呢?這是為了額藏之事,不知因為什麽惹你不高興,因為你不用他,他便托病回去了。聽到他對別人這樣說,我心裏十分過意不去。過去我們雖然疏遠,但現在你是我的親侄兒,我是你的姑母。讓小廝挑撥離間,往飯裏摻東西,往大牙上放砂子,我著實放心不下。蟆六很生氣,把額藏狠狠責罵一頓,他也突然悔過,哭著認錯,所以又把他領來了。他有什麽不到的地方,你要多多指教,能夠用他是他的福分,姑母也會非常高興。你過來!”說罷回頭看看額藏。他佯裝很慚愧的樣子,搔搔頭,用膝蓋往前湊身說:“正如太太所說的,我並非心裏有什麽隔閡,而是因為不用我做飯,把我當作黑鍋底的破鍋放在那裏,我就裝作頭疼回去了。完全是由於我的愚蠢、乖僻,請你饒恕。”額藏賠禮道歉。這本是事先商量好的事情,信乃聽了裝作吃驚的樣子說:“這我真沒想到,何必道歉。從父親在世時,擔水做飯是我的常事,沒有人幫助也不以為然。萬沒想到對你疏遠了,連這一點都沒覺察出來。”龜筱聽了笑著說:“這樣我就放心了。你們既然已言歸於好,就把額藏留在這兒,把背介換回去吧。另外,等到服喪期滿,還分開住著有諸多不便,望以五七三十五天的忌辰為限,搬到主家去住,好使我放心。蟆六最初就想那樣做,琢磨不透你的心情,所以一直在等待。你肯去嗎?”信乃聽了,嘆息說:“雖然是僻陋的草屋,已經住慣了,想起死去的父親就舍不得離去,但四十九天也終免不了一別,就是待上一百天,到時候還是舍不得離開。如任著我的心意,過的日子越多,罪過越大,就由您決定吧。決不違背您的吩咐。”信乃慨然許諾。龜筱非常高興地說:“你真聰明,通情達理,是個好孩子。那麽在五七忌辰的前一天晚上,請鄉親們來,為超度亡靈舉行夜宴。次日就鎖門到主家來吧。有我女兒濱路陪伴你,她既是你的妹妹,也可看作是你的老婆。”說著自己在笑。信乃聽了呆若木雞,沒有回答。龜筱更加興高采烈,掐著指頭在算,點頭說:“死人的五七忌辰距今只有四天。讓蟆六也開開心,從明天就著手準備。那麽我就回去了。額藏!你要事事留心,好好伺候,說的話不要忘了。信乃你也不要有所顧忌,無論是升火或擔水,就使喚他。他不聽話就是打他也並不過分。那個背介在後門嗎?額藏你把他領來,我們一同回主家。”“背介在嗎?”這樣一喊,回答說:“奴輩在。”把廚房那邊的拉門輕輕拉開,那個人很沉著地站在那裏。“真遲鈍,趕快到門外去。”龜筱說著就要走。信乃趕忙離席說:“天還長著啦,再說會兒話,茶都沏好了。”龜筱搖頭說:“哪有喝茶的時間,柴米的出納,我一時不在就要受很大損失,有工夫再來。”說著走了出去。背介手撐著走廊坐著,與信乃說聲再見,從剛剛修剪過的黃楊樹的庭院出去,跟在女主人身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