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回 誣雙亡辰巳遺假書 詢故事政元疑名畫(第2/5頁)

這一天巽因妻子不在家,自己感到十分無聊,但又無錢飲酒,從早晨就出去到店鋪裏。因為閑了十幾天,十二生肖的匾額都賣光了。巽便畫起匾額來。秋季日短,在黃昏時候,那個童子忽然來到門前說:“喂,店主人!我訂的那幅虎的匾額怎樣啦?”巽聽到他的發問,吃驚和羞愧地搔頭說:“關於那匾額之事,在您說了的次日,小可忽染風寒,一直臥床至昨天,還沒動手畫,請您再容小可十四五天如何?”他這樣地道歉,那童子聽了毫無怨色說:“我想你定會如此。我並非不知你們夫婦輕薄成性,而委以如此大事。只是因為你們幸能懺悔舊惡,想重新做人。如能做些善事,眾惡就自然後退,此乃天理。因此與慈航之彼岸已相距不遠。所以我根據佛的旨意想試試你們,原來汝等罪孽深重,鬼神不佑,國法難容。我之慈悲反成了冤家,你們的罪惡比原來還重,此乃因果報應,命該如此。我把神筆的名畫交給你這樣的歹徒而毫不懷疑,我豈不成了凡夫?其實不然,這是有因由的。你持了那件寶物將在他鄉有殺身之禍,而賢者卻可因而得福,打開禁錮之門。這樣不僅巨鱗可還東洋;而且對那不顧世間疾苦,為喜愛難得之寶物,而多年來搜刮民脂民膏,奢侈成性的貴人,也是個告誡。但是汝等已是埋在土中之骸骨,閻王殿前的餓鬼,雖經神祇加以懲教,佛爺慈悲示以天機,竟還如此冥頑不悟,算了吧!算了吧!”他這樣叱責了一通,便立即轉身回去了。巽一句話也說不出,滿懷羞愧和畏懼,從後背往下流冷汗,低著頭默默不語。

卻說那童子離開巽的家,還沒走上一百步,在路這邊的冬青樹下藏著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山幸樵六。他用火槍瞄準後,“砰”地開了一槍,可憐那童子後背被射穿,慘叫一聲便仰面栽倒。樵六立即提著槍從樹下跑出來,走近前去,看童子是否已被打死。巽看到這種光景,嚇得也同時跑了出來,由於心慌,連草履都沒穿,跑到那裏一看,被擊斃的不是那個童子,而是從村長家剛剛回來的於兔子。她的肋骨被擊碎,從鼻子和嘴裏吐出來的鮮血,把衣襟和帶子都染紅了。於兔子因被擊中要害,已三魂歸天,六魄入地,縱有起死回生之藥,再也活不了啦。他們倆都大吃一驚,樵六把提著的槍丟下,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捶打著胸膛用顫抖的聲音說:“哎呀,擊錯啦!本只以為被打死的妖魔逃跑了,不料於兔子竟被我打死。這一定是那個狐狸的妖術,使人產生幻覺,看著是它,而竟是別人,真太奇怪了。造成這樣的過失,還有什麽臉見人,巽東家也一定怨我,該怎麽辦哪?”他把屍體扶起來看看,一點兒救也沒有,實後悔莫及,一時呆呆地茫然不知所措。巽見他的老婆死了,怒火填膺,眼睛都紅了,咬牙切齒地攥著拳頭,怒氣沖沖地高聲罵道:“你這家夥好大的膽子,殺妻之仇豈能不報?你等著瞧吧!”他說罷飛起一腳把樵六踢倒。樵六因為自己有錯,便不還手,張著兩只泥手,蜷著腿想爬起來。巽抑制不住滿腔的憤怒,急忙拿起樵六丟下的火槍,舉起來對著樵六的頭猛擊一下,打得很準,也是他的命該如此,樵六被從百會到眉上打了個洞,頭骨被擊碎,只“哼”了一聲,便仰面栽倒斷氣了。

巽殺死了妻子的仇人,雖大仇已報,但他一轉想又很後悔:“樵六一定是認為那個童子是狐狸或妖怪,所以窺視到那童子來了,便想開槍打死他。卻不料那妖怪有先知之術,很快躲起來,恰好這時於兔子從村長家回來被打死,而解了它的恨。事情雖出於差錯,但是樵六是殺死我老婆的罪人,把他綁起來告到領主那去,他也一定被砍頭,仇很容易得報。可是我趁著一時的怒火,擊中要害將他打死,又沒有證人,我反而會被懷疑殺死了於兔子和樵六。這樣說我如何解釋?雖有理卻變成沒理,被關進監獄,受盡折磨最後含冤而死,就是後悔千遍萬遍也來不及了。這些年真是不幸又不幸,家境艱難禍不離身,都是因為繼承了這個家業,才有現在的災難,以致老婆也喪了命。日月總照不到這裏,如果再遠走他鄉,說不定會避開災難,把眼前的憂苦就當作是故事,豈不是幸運嗎?”他這樣地在心裏盤算著,往四下看看,秋天的夕陽已經落山,是點燈的時候了。鄉村本來人少,這時更無過路的,無人知道。他心想時間正好,便躡手躡腳回到自己家裏。他又突然心生一計想留下封信,於是便在尚未作畫的匾額上提筆揮毫,寫完後丟下筆站起來,稍做出走的準備。他把那無睛虎的畫軸裹在包袱內背在身上,將要離去時又想:“我近來同錢無緣,連一貫錢的余財都沒有,衣服都在當鋪的庫裏放著,做了江湖的流浪客,明天用什麽作旅途的盤纏?我的仇家山幸樵六,兒子和老婆都已去世,獨身一人頗有幾個錢。一不做二不休,殺人要見血。到他家裏去搜,盤纏會有的,就這麽辦。”他打好了鬼算盤,便悄悄從後門出去,到了樵六的家,把鎖砸開鉆了進去。借著東窗射進來的月光,把大櫃、小櫃、衣箱都翻了一遍,果然找到二兩三錢金子和兩貫多永樂錢。因為樵六個人獨居怕賊偷,其他錢財也許存到別處了,但沒白費勁兒,有勝於無。他把金錢揣在懷裏,又把未下過水的衣服撿撿包了個大包,深戴鬥笠把臉擋上,當夜就急奔浪速津而去,始終未被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