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是你的俘虜

對公文的信念

因弗內斯,1968年5月25日

林克萊特的來信是同晨報一起來的。

“瞧,這麽厚的信封!”布麗安娜驚嘆道,“他寄了什麽東西!”她的鼻尖透著粉紅色,興奮不已。

“看著是啊。”羅傑說。他外表很鎮靜,但我能從他的喉嚨口看見跳動的脈搏。他拿起那厚厚的馬尼拉信封,掂量了一會兒,然後用拇指用力扯開封口,取出一疊影印件。

一封寫在厚重的大學信紙上的信飄了出來。我從地上撿起,略帶顫抖地念了起來。

“親愛的韋克菲爾德博士,”我讀道,“這封信是答復您的詢問,有關卡洛登戰役後坎伯蘭公爵軍隊處決詹姆斯黨軍官的那些問題。您問及我書中一些援引的出處,那是來自某位梅爾頓勛爵的個人日志。梅爾頓勛爵指揮過卡洛登戰役中坎伯蘭手下的一個步兵團。我在此附上該日志中相關文字的影印件。其中您會看到,這個關於幸存者詹姆斯·弗雷澤的故事很不尋常,也頗為感人。弗雷澤並不是個重要的歷史人物,也同我的工作重點沒有交集,但我時常想做些進一步的研究,以查明他最終的命運。若能證實他回到家中得以生還,希望您可以告知於我,我將非常欣喜。我一直著實希望他得以生還,盡管根據梅爾頓的描述,他當時的情況意味著生還的可能性不大。您忠誠的,埃裏克·林克萊特。”

信紙在我手中震顫,我小心地把它放到桌上。

“可能性不大,是吧?”布麗安娜踮起腳尖從羅傑肩頭看過來,“哈!但他確實回到了家中,我們知道他做到了!”

“我們認為他做到了。”羅傑糾正道,但那無非是學者的謹慎用詞而已,他臉上露出了和布麗安娜一樣明朗的笑容。

“上午茶你們想喝茶還是可可?”菲奧娜一頭深色鬈發的腦袋伸進書房的門框,打斷了大家興奮的討論,“我剛烤了新鮮的堅果姜餅。”溫暖的姜餅香氣隨著菲奧娜飄進書房,從她的圍裙上四散開來,無比誘人。

羅傑回答:“我喝茶吧,謝謝!”而布麗安娜同時說道:“可可聽上去好極了!”菲奧娜露出俏皮的表情,隨即把餐車推進屋,一應俱全地呈上包著暖套的茶壺、一罐熱可可和一盤新鮮的堅果姜餅。

我接過茶,坐進高背椅,開始讀梅爾頓的日志。即便使用的是古語拼寫,那流暢的十八世紀手稿一字一句都出奇地清晰。沒過幾分鐘,我便置身裏亞納赫農舍,想象那嗡嗡作響的蒼蠅飛舞著,擁擠不堪的傷員攪動著,散發著惡臭的血汙正往夯土地面之下滲透著。

“……為償還我兄弟所欠的榮耀之債,我必須對弗雷澤放以生路。因而在農舍執行槍決的叛變者名單之中,我省略了其姓名,並安排車馬將其送還家園。執行此事之時,我感到既未全然對弗雷澤盡其仁義,亦未全然對效忠公爵的義務負有罪責。因為,就弗雷澤當時腿傷嚴重且潰爛膿腫的情形,回到家中仍能存活之可能甚微。即便如此,為了榮耀我別無選擇。我承認,當我將此人活著遣送離開戰場,我的靈魂如釋重負,繼而專注於埋葬其戰友這一傷感的任務。此前二日親見無數殺戮,我心甚為壓抑。”日志簡單地到此結束。

我把影印件放到膝蓋上,沉重地咽下口水。“腿傷嚴重且潰爛膿腫……”我比羅傑和布麗安娜都更清楚地了解,在沒有抗生素和完善的醫療條件的年代,如此的傷情有多麽嚴重。當時的他們,就連一個高地巫醫常用的草藥也弄不到。坐著馬拉貨車從卡洛登顛簸到圖瓦拉赫堡,到底要多久?兩天?三天?在如此的境況下,無人護理的他怎麽活下來?

“但他活下來了。”布麗安娜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明顯是在回答羅傑相似的疑問。她說得如此簡單而肯定,似乎她經歷了梅爾頓描寫的所有事件,對結果一清二楚。“他確實回去了。他就是那個灰帽子,我知道。”

“灰帽子?”菲奧娜一邊嘖嘖地看著我那杯沒喝就涼了的茶,一邊回頭吃驚地問,“你聽說過灰帽子?”

“你聽說過?”羅傑驚奇地反問年輕女管家。

她點了點頭,把我的茶隨手倒進壁爐旁的一個蘭花盆,又給我添了熱氣騰騰的新茶。

“哎,當然。那可是奶奶老給我講的故事。”

“給我們講講吧!”布麗安娜俯身向前,手捧熱可可專注地懇求道,“菲奧娜,是個怎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