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法重歸故裏

1968年9月

坐在我邊上的女人興許有三百磅重,正在睡夢中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看得出她的肺正在很吃力地、第二十萬次擡起她巨大的胸脯。她的臀部、大腿和胖胖的手臂擠壓著我,溫暖而潮濕得令人難受。

我的另一側壓在飛機機身的金屬曲面上,無處可躲。我小心地讓出一個胳膊,舉手打開頭頂的小燈,看了看手表。十點半,倫敦時間,起碼還要等到六個小時後降落紐約,才有希望逃脫。

飛機上充斥著形形色色的嘆息和呼嚕聲,乘客們自顧自努力地打著盹兒。睡眠對我來說全無可能。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從座位前的口袋裏掏出我塞著的讀了一半的愛情小說。這本書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作家寫的,但我發現自己時不時地在走神——一會兒想著留在愛丁堡繼續做調查的羅傑和布麗安娜,一會兒又想著在波士頓等待著我的會是什麽。

我真不知道等待著我的會是什麽,問題一方面也正在這裏。回波士頓是迫不得已,盡管只是暫時性的,我老早就用盡了所有的休假,外加幾次延期。醫院裏有些事必須處理,家裏有賬單必須收齊付清,還有房子和院子的維護工作必須照管——想到後院裏要立即修剪的草坪此時已長到多高,我不禁打了個冷戰——還有些朋友必須走訪……

尤其是那個朋友。喬瑟夫·艾伯納西是我走得最近的朋友,從讀醫學院那時開始。在我做出任何最終的——很可能無可挽回的——決定之前,我想先與他談談。我合上了膝頭的書,開始用手指描摹書名花體字裏繁復的曲線,不禁微微一笑。不說別的,我對愛情小說的興趣要歸功於喬。

自打開始學醫我就認識了喬。在波士頓總醫院眾多的實習生裏,他比較搶眼,與我一樣。我是所有的準醫生中唯一的女性,而喬則是唯一的黑人。

同病相憐的獨特性讓我們倆相互產生了一種特殊的覺察,彼此都清楚地有所感覺,但都沒有明說。我們合作得很好,但大家都很謹慎——並且有充分的理由這樣——為了不至於暴露了自己,以及相互之間那種脆弱的紐帶,那種模糊到無法稱之為友誼的紐帶。直至實習期接近尾聲,我們都一直保持心照不宣。

那天我做了第一次獨立的手術——一例簡單的闌尾切除,病人是個十幾歲的健康男孩。手術很成功,沒有理由認為術後會產生並發症。但仍有一種異樣控制欲讓我想等到病人蘇醒並離開恢復病房之後再回家,雖然我的值班時間已經結束。我換了衣服,來到三樓的醫生休息室耐心等候。

休息室裏不止我一人。喬瑟夫·艾伯納西坐在一張破舊得不堪重負的沙發椅上,明顯沉浸在手裏的《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之中。我進門時他擡起眼睛,向我略微點點頭便繼續讀起他的雜志。

醫生休息室配備著大堆的雜志——多來自各個等候室裏的多余物資——還有不少出院病人留下的陳舊的平裝小說。閑得無聊,我迅速地瀏覽了一本六個月前的《消化內科研究》,一本破爛的《時代周刊》,還有一沓來自守望台聖經書社的整齊的小冊子。最後,拿起一本小說,我坐了下來。

書的封面已經掉了,但內頁裏印著書名“魯莽的海盜”,下一行:“一個感性而令人無法抗拒的愛情故事,如加勒比海一般蒼茫無際!”加勒比海,噢?要想尋求一時的逃避,還有什麽比這更合適的呢?這麽想著,我隨手把書打開,第四十二頁自動地呈現在眼前。

泰莎輕蔑地揚起了鼻子,把一頭濃密的金色秀發甩到腦後,渾然不覺此舉令她撩人的胸脯在那身低胸衣裙中更突顯了出來。瓦爾德斯見狀睜大了雙眼,但他並未讓眼前這放肆的美麗對自己的影響有任何外在的顯露。

“我以為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彼此,小姐。”他用低沉而性感的嗓音說道,泰莎感到一陣陣期待的戰栗在背後上下奔湧著。

“我可沒有興趣去了解一個……一個……肮臟可鄙又手段卑劣的海盜!”她說。

瓦爾德斯露出閃亮的牙齒微笑地看著她,一手摩挲著腰間短劍上的手柄。她的無畏感染著他,如此大膽,如此任性……又如此美麗。

我擡了擡眉毛,但著迷地接著往下讀。

一股專橫的占有欲讓瓦爾德斯一把攬住了泰莎的腰肢。

“你忘了,小姐,”他低語道,一字一句地搔著她敏感的耳垂,“你是一件戰利品,而海盜船船長有權頭一個挑選他的贓物!”

泰莎在他強有力的臂膀裏撲打著,他抱著她走向床鋪,把她輕輕地拋進那綴滿珠寶的床被之中。她掙紮著喘過氣來,恐懼地望著他脫下衣物,將那蔚藍色天鵝絨外套和打著細褶的白色亞麻襯衣逐一放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