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法重歸故裏(第3/19頁)

“沒錯,”我幹巴巴地說,“這個‘簡夫人’又是什麽意思?”

“哦,那是霍克斯坦想出來的,”他靠到後面,十指相扣地擱在一邊的膝蓋上,“是因為你說話的聲音,那口音就像剛剛同女王一起喝完了茶一樣。你有種力量,讓那些男生不敢使壞。你瞧,你說話的樣子就跟溫斯頓·丘吉爾似的——如果丘吉爾是位女士的話——而這點讓他們有點兒害怕。不過,你還有一個特點——”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一邊往後搖晃著他的椅子,“你說話的樣子讓人覺得你想要的非得實現不可,不行的話,你也必須知道為什麽。這一套你是打哪兒學來的?”

“打仗的時候。”我答道,對他的描述報以一個微笑。

他擡了擡眉毛:“越戰?”

“不,二次大戰時我是個戰地護士,在法國戰場。我見過很多那樣的護士長,只用一個眼神就能把實習生和勤雜工嚇得腿都軟了。”之後,我得到了許多鍛煉,著實利用那種不可侵犯的權威架勢——姑且這麽認為吧——對陣過不少比波士頓總醫院的護理人員和實習生有權有勢得多的人。

他專注地聽著我的解釋,點了點頭:“是,非常合情合理。而我嘛,我用的是沃爾特·克朗凱特1。”

“沃爾特·克朗凱特?”我睜大了眼睛瞪著他。

他又咧開嘴,露出了那顆金牙。“你還能想出什麽更好的人選?而且,我每天晚上都能免費在廣播和電視上聽他講話。我曾開玩笑地跟我媽媽說——她一直想要我成為一個牧師,”他頗顯沮喪地笑了笑,“我說假如那些年我在我們那邊像克朗凱特那樣有話直說,沒準兒我早就沒命上醫學院了。”

我開始越來越喜歡喬·艾伯納西了。“我希望你母親沒太失望,你成了一個醫生而不是牧師。”

“老實說,我不知道,”他仍舊笑著說,“我告訴她的時候,她瞅著我看了一分鐘,然後大嘆了一口氣說:‘哎,至少我那些風濕的藥你能便宜點兒給我配了。’”

我苦笑著回答:“我告訴我丈夫我想做醫生的時候,連那樣的熱情都沒有得到。他盯著我好久,最後問,如果我煩了,幹嗎不去養老院或監獄做義工幫人代寫書信呢。”

喬注視著我,一雙柔和的棕色眼眸有點像太妃糖,略帶點金光,閃現出一絲詼諧。

“是啊,人們始終認為他們可以指著鼻子告訴你,你沒有能力做你正在做的事情。‘嘿,你在這兒幹嗎,小女人,怎麽不在家伺候老公孩子?’”他模仿道。

他無奈地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別擔心,他們早晚會放棄的。現在他們多半兒不再當面問我為什麽沒去刷馬桶了,就像我生來該做的一樣。”

這時候,護士過來通知,說我的闌尾患者醒了。於是我離開了休息室,但那段從四十二頁開始的友誼卻發展得不錯。喬·艾伯納西從此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興許是我身邊唯一能真正了解我的選擇和動機的人。

我微微一笑,感覺著封面上光滑的浮凸字體。接著我俯身向前把書放回了椅背的口袋,或許此刻我並不想逃避現實。

窗外,月光照耀下的雲層把我們同下面的地球隔絕開來。雲層上的一切安靜、美麗而祥和,與底下混亂不安的現世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我有一種被當空懸掛的感覺,一動不動地縛在孤獨的繭中,連身邊那個女人沉重的呼吸也都混合在空調機不溫不火的風聲和地毯上女乘務員的腳步聲之中,化成了無聲的白色噪聲。與此同時,我很清楚我們正無可阻擋地沖破雲層,以每小時幾百英裏的速度向某個終點推進——而那個終點究竟安全與否,我們唯有期待。

我閉上眼睛,保持著休眠狀態。此時的蘇格蘭,羅傑和布麗正在搜尋詹米。至於即將到達的波士頓,我的工作——和喬——在等著我。可詹米,他又在哪裏?我努力地撇開這個念頭,在做出決定之前不能去想他。

頭頂感到一陣輕微的撫弄,一綹頭發滑下了我的臉頰,柔和得像愛人的一個觸摸。顯然那無非是一股氣流從頭頂的排風口湧出而已,然而在我的想象之中,那渾濁的空氣裏的香水和煙味之下,突然有羊毛與石楠的芬芳四散開來。

讓一個幽靈安歇

終回到家中,富裏街的房子,我同弗蘭克和布麗安娜共同居住了將近二十年的地方。門口的杜鵑花還沒有完全死去,但一簇簇枝葉疲軟而破敗地掛著,被烤幹了的花床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落葉。今年夏天很熱——波士頓的夏天其實都一樣——加之八月的雨水還沒有到來,盡管現在已經九月中旬了。

我把行李放在大門口,繼而去打開了水管的龍頭。一直暴露在陽光之下,那綠色的橡皮長蛇燙手得很,我把它在手掌間焦躁地來回扔了幾下,直到咕嚕嚕的流水瞬時間賦予了它生命,它便迅即冷卻下來,噴濺出一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