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6/36頁)

“好多時候我感到……”他低頭看著我們緊握的雙手,“我已經抽出那刀刃太多次,在紛爭之中度過了太長時間,以至於不再適合於人性的交流。”

我的嘴唇抽動了一下,卻還是把急於想說的話咬了回去。他察覺了,歪著嘴笑了笑。

“我還以為我再也不會在一個女人的床上開懷大笑了,外鄉人,”他說,“甚至再也不會去找一個女人,除非像牲畜一般出於盲目的需求。”他的嗓音中流露出一抹兒苦澀。

我擡起他的手,親吻了他手背上小小的傷疤。

“我想象不出你像個牲畜一般的樣子。”我說得輕描淡寫,而他的臉卻一下子融化了,他注視著我認真地回答道:“我知道,外鄉人。正因為你看不出,我才感到了希望。因為我其實就是——並且有此自知——可是也許……”他的話悄悄地淡去了,他只是專注地望著我。

“你其實就有——那種力量。你確實有,你的靈魂也同樣如此。所以,也許我的靈魂也有可能得到拯救。”

對此我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我沉默著,只是捧著他的手,輕撫著他扭曲的手指和碩大而堅實的指關節。那是一只武士的手——但此時的他不是武士。

我把他的手翻轉過來平鋪在我的膝上,掌心朝天,緩緩地勾勒起那一條條深陷的紋路和鼓鼓的山丘,還有那拇指根部微小的字母C,那個把他的所屬標記為我的微小烙印。

“我以前在高地認識一個老婦人,她說你的掌紋並不會預測你的人生,它們僅僅是你的人生的一個寫照。”

“是嗎?”他的手指微微一搐,但手掌依然平攤著沒動。

“我不知道。她說你與生俱來的掌紋意味著你被賦予的生命——此後,隨著你的所作所為,那些掌紋將會改變,從而映射出你成為了一個什麽樣的人。”我對相手之術一無所知,不過我能找出那條從他的手腕延伸到掌心的、歷經數次分岔的、深深的線條。

“我想這可能就是他們說的生命線,”我說,“瞧見那些分岔了嗎?我猜那些意味著你曾多次改變了你的人生,做出了許多抉擇。”

他哼了一聲,不過更像是覺得有趣,而非嘲笑。

“哦,是嗎?這麽說該不會有錯。”他俯向我的膝蓋,開始察看自己的掌心,“我猜那第一個分岔是我遇見喬納森·蘭德爾的時候,第二個是我娶了你——瞧,它們離得挺近,那兒。”

“確實,”我的指尖慢慢滑過那條線,癢得他輕輕地抽動了手指頭,“那卡洛登沒準是另一個分岔?”

“也許。”不過他並不想談論卡洛登。他自己的手指繼續往前:“這兒是我進監獄的時候,從這兒出來,然後來到了愛丁堡。”

“成為一個印刷商。”我停下了手,擡眼向他望去,挑起了眉毛,“你究竟是怎麽成為印刷商的?我怎麽都不可能想得到。”

“哦,那個。”他綻開了一個微笑,“其實——那是個偶然。”

剛開始,他只是想尋找一種生意,好幫助他掩蓋並促成他的走私買賣。當時他從一次交易中收益頗豐,便決定收購一處店面,只要其日常運營中會需要用上大型的貨運車馬,而其隱匿的門面能用作交易間歇的臨時貨存。

運輸業是個明顯的選擇,但被他排除了,原因正是該行當的從業者需要時常接受海關的檢查。同樣的道理,經營酒館或旅店,雖然因為大量的進貨需求也成為表面上頗為適合的選擇,但其合法經營程序的弱勢使它們很難隱藏其他非法業務,收稅者與海關官員對這些地方的青睞程度堪比跳蚤之於一條肥狗。

“有一次在需要印一批告示的時候,我來到這麽一家店面,便立刻想到了印刷業。”他解釋說,“我在那兒等著下我的訂單,正瞧見一輛馬車轟隆隆地趕來,上面裝滿了一盒盒的紙張和一桶桶調和墨粉用的酒精。天哪,我心想,就是它了!因為征稅官哪輩子會想到來騷擾這種店家呀!”

一旦他購置了卡法克斯巷的門面,雇了喬迪來操作印刷機,開始正式接下種種印刷海報、手冊、對開本和裝訂書的訂單,他才意識到這個全新的買賣為他打開了種種的其他可能。

“那是個名叫湯姆·蓋奇的人。”他一邊解釋一邊松開了我的手,越發熱切地講述著,比畫著,雙手不時插進頭發抓著腦袋,被熱情攪動得頗有些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