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傑克”

已經是深秋的天氣,枝頭發黃的葉子紛紛落了下來,白晝一天比一天短。周五的太陽根本沒有出,也就談不上落,中午的時分似乎並沒過去多久,夜幕降臨,一片陰沉沉的霧氣浮動在倫敦北郊的墓地裏。

潮濕的草地上,腐爛的葉子偶爾發出什麽東西踏過去的聲響,但是地面的積水中卻沒有映出任何人影。一陣風吹過,草間的蟲豸有一聲沒一聲地鳴叫著,間或傳來禽類撲打翅膀的聲音,然後一切又歸於岑寂。

吱呀一聲,位於墓園中央的小禮拜堂那裏,沉重的石板門被一只手輕輕推開,一個影子晃了進去。

“誰?”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從門後的黑暗裏響起,緊接著,一柄短劍迅速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劍柄握在一個穿黑色長皮風衣的男人手裏,他疲累過度的雙眼血紅,微微鬈曲的黑發濕漉漉地搭在前額,他的左臂上纏著繃帶。

朱塞佩的劍鋒橫在一個青年的脖子上。模糊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臉,微卷的深色長發垂落雙肩,臉孔精致柔和,如同被縛十字架的耶穌基督展開完美的聖體普救眾生,一種聖潔的光輝在他身上浮現。但是他比聖像上的神子要年輕,沒有胡須,膚色極其蒼白,從頸上和兩頰的位置可以隱約看到細淡的密如蛛網一般的血管。

這無疑是一個吸血鬼。

朱塞佩盯著對方看了半晌,手中的短劍竟然放了下來。

“你是來嘲諷我的嗎,安德萊亞?”他說的是標準的意大利語,但帶著明顯的羅馬口音。聽他的口氣,兩人竟然頗為熟稔。

來人笑了一下,把手裏的東西扔給對方:“你的性格還真是糟糕,Cinque di Coppe[1]。”

“不要那樣叫我!”朱塞佩伸手一把抓住那個東西,竟然是一條烤得酥軟的白面包。他饑腸轆轆,立即咬了一大口吞下去,緊接著卻皺起眉頭,“英國這鬼地方就沒有一樣東西好吃!”

“快餓死的人竟然還挑食?”安德萊亞微微一笑。

“我是說真的。我們用明礬來染布料,他們卻用明礬來染面包!”朱塞佩把嘴裏的面包咽下去,他砸了砸嘴,露出一臉意大利人的鄙夷。

“說也奇怪,英國人飲食糟糕,但是他們的血卻非常美味。”安德萊亞看著他,唇邊浮上了一絲頗具意味的微笑。

朱塞佩驀地變了臉色。他“鏘”的一聲短劍出鞘,狠狠指向面前的青年。

“再和我說這種話我就殺了你!我不管你是什麽聖杯騎士,你在我面前就只是一個吸血鬼!和那些低劣的物種沒有任何區別!”

聖杯騎士安德萊亞立即舉起雙手,假裝做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但他的眼睛裏卻充滿了笑意。

“最好收回你的話,【聖杯五】。謀殺上級的罪名可是很大的。”

“我說過不要那樣叫我!!”

安德萊亞緩緩收起了笑容。他看著對方手中那條已經啃了一半的面包。

“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給你的面包有毒呢?”

朱塞佩立刻停止了咀嚼,他死死盯著面前的青年。然而過了一會兒,他眼中的怒火竟然漸漸消退了。

“你的笑話還是一如既往地冷。”他使勁把嘴裏的面包咽了下去。

安德萊亞靜靜地看著他。

“太相信別人是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就算對方是我也一樣。”

朱塞佩不理他。他似乎是餓瘋了,繼續大口大口地啃著手裏那條“不好吃”的面包。

“算了。”安德萊亞嘆了口氣,“我說,我們就不能友好一點兒嗎?別忘了是誰把你從監牢裏放出來的,親愛的‘傑克’。”

“啊哈,多謝你!”聽到這個名字,朱塞佩眼中剛降下去的怒火又騰了起來,“都是你多管閑事!托你的福,我現在越來越變得像個殺人犯了!”

“我多管閑事?”安德萊亞盯著他,“這裏是倫敦,日不落帝國的首都,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巴黎紐約尚不足倫敦一半大小,何況你彈丸之地的梵蒂岡!你以為那幫愚蠢的英國警察會放你出來?他們抓不到真兇,一定會拿你頂罪!你以為貝爾托內看到這種報道之後還會管你?!”

他把手中一直拿著的報紙直接摔在了朱塞佩臉上:“你以為教皇還會派人來接你回去?別做夢了!……別用那種眼神盯著我,你自己心裏清楚我說的都是事實。”

朱塞佩安靜下來,他退後一步靠在墻上,痛苦地抱住了頭。安德萊亞是對的,現在他根本就是走投無路。如果他還有辦法,如果他還有任何選擇,他就不會躲在這個廢棄公墓的小禮拜堂裏不敢出門。

——作為上帝的驅魔人,作為一個神父,卻被迫接受一個吸血鬼的施舍!這是何等的諷刺!

——即便對方是安德萊亞,他的朋友……他也無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