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不安的夜(第4/7頁)

“西雅圖機場。”我交代司機。出租車開上車水馬龍的街道時,她向我揮手道別,看不出特別感傷的樣子,只是有點依依不舍。

吉賽兒是個好女孩,可惜卻過著危險的生活。我再也沒有見過她,但我希望她撐過了後來的那場大災難。

飛往佛羅裏達州奧蘭多市的班機是一架老舊的空中客車。客艙的裝潢很陳舊,椅背上的電視屏幕壽命已盡卻沒有更換。我們那一排座位,靠窗的是一個俄羅斯生意人,靠走道的是一個中年婦人,我坐在他們中間。那個俄羅斯人臉色陰沉,懶得搭理人,不過那個女人就很想聊了。她是一個專業的醫療報告轉譯師,正要去坦帕市探望女兒和女婿,住兩個星期。她說,她叫莎拉。飛機使勁地爬升,飛向巡航高度,我和莎拉正聊著醫療用品店。

中國人那場煙火秀之後這五年來,為數驚人的聯邦政府預算流向航天工業,然而,只有極小的比例投注在商用航空上。或許正因如此,這些重新裝修過的老舊空中客車現在還在飛。那些錢都流進了愛德華·羅頓的口袋,用在他在華盛頓的辦公室所管理的時間回旋探測計劃上。那些計劃是由位於佛羅裏達的近日點基金會中的傑森設計的。最近,計劃也涵蓋了火星改造。克萊頓政府通過國會議員為所有的花費護航。有一票聽話的議員很樂於表現一下,讓老百姓看得見他們對時間回旋有所作為,這樣可以振奮民心。最妙的是,根本沒有人期待立即看得見的成果。

聯邦預算有助於地方經濟維持正常運作,至少在西南部、泛西雅圖地區和佛羅裏達沿海地區。可惜遠水救不了近火,而表面的繁榮就像一層薄冰一樣不堪一擊。莎拉很擔心她女兒。她的女婿是一個有執照的配管工人,在坦帕地區的天然氣公司上班。最近,他遭到了永久解雇。現在,他們住在拖車屋裏,靠聯邦政府的救濟金過日子,還要想辦法養一個三歲的小男孩,也就是莎拉的外孫布斯特。

她問我:“那個名字不是很怪嗎,一個男生取這種名字?我是說,叫布斯特?聽起來像個默片明星。不過老實說,還蠻適合他的。”

我告訴她,名字就像衣服一樣,不是衣服配你,就是你配衣服。她說:“那你呢,泰勒·杜普雷?”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說:“當然,我不懂這幾年為什麽年輕人還想生小孩。這話聽起來很嚇人。當然,這跟布斯特無關。我很愛他,而且我希望他能夠活得很久、很快樂。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會懷疑。我是不是有毛病?”

“有時候,大家都需要為自己的希望找一個理由。”我說。我心裏想,吉賽兒想告訴我的大概就是這種老生常談吧。

她說:“可還是有很多年輕人不生小孩。我是說,他們出於善意,刻意不生小孩。他們說,不要讓小孩子面對我們面臨的一切,這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

“我實在沒把握,有誰知道我們面臨的是什麽。”

“我是說,無可挽回的轉折點,還有……”

“還有我們經歷過的一切。不過,基於某種原因,我們還活得好好的。”

她揚起眉毛:“杜普雷醫師,你真的相信有某種‘原因’?”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後她說:“我要想辦法睡一下了。”她把機上提供的小枕頭塞在脖子和耳機中間的空隙裏。盡管那個冷漠的俄羅斯人擋住了我的視線,但還是看得到機窗外的景色。太陽下山了,天空已經變成一片漆黑。外面什麽都看不清,只有窗玻璃反射下的頭頂燈光。我已經把燈調暗了,集中照在膝蓋上。

我居然會笨到把所有可以讀的東西都裝到托運行李裏去。還好,我看到莎拉座位前的置物袋裏有一本破舊的雜志。我伸手把雜志拿過來。那是一本宗教雜志,名叫《天國之門》,封面是樸素的白色。大概是先前的旅客留下來的。

我隨手翻著,不知不覺就想到了黛安。自從中國用導彈攻擊時間回旋機器之後,“新國度”運動就失去了曾經有過的凝聚力。原先的創辦人背棄了運動,而他們那種快樂的集體性行為也已經熱情不再。性病和人性的貪婪逼得他們不得不放棄。如今,已經沒有人會說自己只是“新國度”的信徒。就連那些趕時髦的先鋒派外圍信徒也不會這麽說了。你可能會說自己是現世主義者,或是啟示錄實現論者(無論是完全相信或半信半疑),或是神國重建論者。反正,就是沒有人會光說“新國度”。我們在伯克郡跟黛安和西蒙相遇的那年夏天,他們正在巡回旅行,參加各地的出神儀式。如今,那種出神儀式也已經銷聲匿跡了。

如今,殘余的“新國度”屬下教派的信徒人數已經所剩無幾。光是南部浸信會信徒的人數就已經遠遠超過“新國度”所有教派的總和。不過,“新國度”的核心思想賦予運動本身的分量卻是舉足輕重的,和微不足道的信徒人數完全不成比例。在時間回旋的陰影下,相信千年至福的核心思想激起了大眾對宗教的渴求。無數公路旁的大廣告板上寫著“大難已然降臨”,而無數主流教會也被迫針對世界末日的問題提出解釋。這一切都和“新國度”多少有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