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第4/8頁)

“說起來,我們兩邊的潮流都一樣。米南加保文化消失了,只剩下水牛。不過,至少我們還有傳統的結婚禮台,還有很多椰漿飯可以吃,還有竹笛音樂可以聽。你身體還好嗎?可以來參加嗎?至少音樂還值得聽一聽。”

“我非常榮幸。”

“那明天晚上我們好好唱歌,後天早上我們再去挑戰美國憲法。這場婚禮對我們也很有利。來來往往的人會很多,路上會有很多車,我們就比較不會引人注目。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這個小小的海外移民團是要去德魯·巴羽港。”

那天早上,我睡到很晚才起來,醒來的時候感覺身體好多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感覺自己更強壯,反應更敏銳。早晨的微風溫煦宜人,村子鬧區那邊傳來陣陣烹調食物的香味,聽得到公雞在啼叫,還有人拿鐵錘在敲東西。有人正在搭一座露天舞台。整個白天,我都坐在窗邊看書,看著新郎新娘的遊行儀式,看著他們慢慢走進新郎的家。伊娜他們的村子很小,一旦有人結婚,整個村子就停擺了,甚至連小吃攤都停業一天。只有大馬路邊那幾家政府特許營業的商店還開著,等觀光客上門。到了傍晚,空氣中已經彌漫著咖喱雞和椰奶的香味。伊安來了一下,送一些做好的菜來給我。

天才剛黑,伊布·伊娜就到門口來接我了。她穿著一件刺繡花紋的長袍,頭上圍著一條絲巾。她說:“完成了。我是說,婚禮完成了。已經沒別的事好做了,只剩下唱歌跳舞。泰勒,你還想來嗎?”

我穿著身邊的最體面的衣服。那是一條棉質的白褲子和一件白襯衫。我有點緊張,因為我很怕在人多的地方曝光。伊娜叫我不用擔心,來參加婚禮的客人都是熟人,沒有生面孔,而且,大家會很歡迎我。

我們兩個人沿著街道走到舞台那邊。盡管伊娜一再安慰我,我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大家都在看我。這倒不是因為我長得太高,而是因為我在屋子裏窩得太久了。從屋子裏走出來,那種感覺就仿佛是剛從水裏走出來一樣,水環繞在身體四周的紮實感突然消失了。伊娜一路上一直和我聊那對新婚夫婦,想轉移我的注意力,讓我放松一點。新郎是從貝魯布斯來的,是個藥劑師的學徒,也是伊娜的一個小表弟。除了兄弟姐妹和叔叔、伯伯、舅舅、姑姑、阿姨等長輩之外,其他關系比較遠的親戚,伊娜一概稱之為“表兄弟姐妹”。米南加保的親屬關系體系中,每種關系都有精確的稱呼,英語裏找不到簡單的對應字眼。新娘則是村子裏的年輕姑娘,過去的名聲似乎不太好。婚禮過後,兩個人都要移民海外了。新世界在召喚他們。

她說,音樂從黃昏就開始演奏了,會一直持續到明天早上。舞台旁邊豎著竿子,上面架著巨大的喇叭。音樂會從這裏播放出去,讓全村都聽得到。其實表演音樂的人只有四個。架高的舞台上有幾片蘆葦草席,他們就坐在上面,有兩個男人演奏樂器,兩個女人唱歌。伊娜告訴我,那些歌描述的是愛情、婚姻、失落、命運,還有性愛。尤其是性。歌詞中有很多暗示性愛的精彩隱喻,恐怕連英國大詩人喬叟都要自嘆不如。我們坐在慶賀場地外圍的一條長板凳上。人群中不時有人會瞄瞄我,甚至盯著我一直看。有些人大概聽說過診所被燒掉的事,聽說過有一個美國逃犯。伊娜小心翼翼,一直把我帶在身邊,以免我落單,變成別人指指點點的對象。不過,她還是會露出慈藹的笑容,面對圍繞在舞台四周的那群年輕人。她說:“歌詞裏說,我已經過了感嘆的年紀,我的田已經不需要再耕耘。天啊,真是曖昧。”

舞台附近有兩張仿造的王座,新郎新娘就坐在上面,身上穿著刺繡圖案的華麗禮服。新郎留著兩撇小胡子,我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太老實。可是伊娜說我錯了,別看那個新娘穿著一套白色的織錦禮服,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她才是需要注意的人物。我們喝著椰奶,開懷地笑著。快到半夜的時候,好幾個村裏的女人悄悄離開了,現場只剩下一堆男人和年輕人圍著舞台大聲笑鬧。幾個老人在桌上聚精會神地玩紙牌賭博,臉上的表情像陳年的皮革一樣單調茫然。

我曾經把我和萬諾文初次見面的情景寫在筆記上。我拿給伊娜看過。她趁著音樂中場休息的空當跟我說:“我覺得你的描述一定不夠準確,因為,你的筆調太平靜了。”

“我一點也不平靜。我只是不想寫得太過火,自己看了都臉紅。”

“畢竟,你描寫的是一個火星來的人……”她擡頭看著天空。那是時間回旋遮蔽的天空,群星零落縹緲,在婚宴耀眼的燈火中顯得有些黯淡。“你心裏一定有什麽預期。你想象中的火星人原本應該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