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旋(第4/7頁)

我們的行程已經超前了,比我預期中要來得快。也許是因為大家都不敢在荒無人煙的公路上開車,路上幾乎沒有車。西蒙拿著汽油桶,把油灌進車子的油箱裏。我說:“你帶了什麽吃的?”

“只有一些我順手在廚房拿的東西。時間很倉促。你自己去看看。”

後行李廂裏擺滿了凹陷的汽油桶、一包包的醫療用品、幾瓶礦泉水,另外還有一個紙箱子。箱子裏有幾盒喜瑞爾早餐片、兩罐鹹牛肉罐頭,還有一罐健怡百事可樂。“上帝啊,西蒙,只有這些嗎?”

他臉上有點尷尬地抽搐了一下。看他那個樣子,我才想到剛剛說的話可能會被他當成是褻瀆。他說:“我只找得到這些。”

沒有碗,也沒有湯匙。但我累壞了,饑不擇食。我跟西蒙說,我們應該讓引擎冷卻一下。這段時間,我們在車子裏躲太陽,並把車窗搖了下來。沙漠中揚起了一陣風沙,太陽高高掛在天上,感覺仿佛置身在水星的中午。我們把礦泉水的塑料瓶切開,用瓶底當作塑料杯,把早餐片泡在溫水裏將就著吃。那種東西看起來像海菜泥,吃起來也像。

這趟旅程就像接力賽一樣,西蒙準備跑第二棒。我跟他簡單說明了一些注意事項,提醒他上路之後要把冷氣打開。我特別交代他,前面的路上如果看起來有什麽麻煩,一定要叫我起來。

然後我就去看了看黛安。點滴和抗生素似乎讓她恢復了一點體力,不過還是很有限。我喂她喝了一點水,她張開眼睛看看我,然後叫了一聲:“泰勒。”我喂她吃了幾湯匙的早餐片,但她沒吃幾口就把頭轉開了。她臉頰凹陷,眼神疲憊、渙散。

我說:“撐著點,黛安,我們快到了。”我調整了一下點滴的速度,扶她坐了起來,讓她把腳伸到車子外面。她擠出了幾滴黃褐色的尿液。我用海綿幫她擦洗了一下身體,幫她脫掉臟兮兮的內褲,從我的行李廂拿了一條棉內褲給她換上。

扶她躺好之後,我在前座和後座中間窄窄的空隙塞了一條毯子,讓自己有充足的空間可以伸展手腳,而不至於擠到黛安。先前我開車的時候,西蒙只睡了一會兒,所以,他一定跟我一樣筋疲力盡……不過,他並沒有像我一樣,被人家用槍托敲腦袋。我頭上被艾倫弟兄敲到的地方腫了一大塊,只要手指按到腫塊附近,我整個腦袋就嗡嗡作響。

西蒙站在幾米外的地方,看著我幫黛安清洗身體。他緊繃著一張臉,大概很不是滋味。我叫他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以一種充滿渴慕的眼神望著那片一望無際的鹽湖盆地沙漠,望著那一片虛無世界的中心。

然後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車子這邊,垂頭喪氣地鉆進駕駛座。

我縮起身體擠進前座後面那一片狹小的空間。黛安似乎還在昏睡,可是,在我睡著之前,似乎感覺到她的手輕輕按在了我的手背上。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又是晚上了。西蒙已經把車子停在路邊,要跟我換班。

我爬下車,伸了個懶腰。腦袋還是隱隱作痛,脊椎抽痛,仿佛患了永久性的老人骨節瘤。不過,我的精神還是比西蒙好。他一鉆進後座立刻就睡著了。

我不知道我們現在的位置在哪裏,只知道我們在40號州際公路往東的方向,而且這邊的土地比較沒那麽幹旱了,公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灌溉農地,紅色的月光從天上遍灑而下。我看了看黛安,她似乎還可以,呼吸的時候沒有露出痛苦的樣子。車子裏混雜著一股病房的血腥味和汽油味,於是,我把車子的前後門都打開,讓空氣流通了一下,把那股怪味道散掉。然後,我又坐回駕駛座上。

公路上方的天空散布著幾點疏落的星光,星光非常微弱,幾乎看不清楚。我忽然想到了火星。現在火星還有時間回旋透析膜包圍著嗎?或是也像地球一樣,已經消失了?可是,我不知道火星在天空的什麽地方,而且,就算看到了,我恐怕也不知道那一顆就是火星。不過,我倒是看到了那條謎樣的銀線,在夜空中非常顯眼。我們還在亞利桑那州的時候,西蒙就指給我看過,當時我還以為那是噴射機尾巴凝結的蒸汽。今天晚上,它變得更顯眼了。那條線已經從地平線移動到接近天頂的地方,原本是一條微彎的弧線,現在變成一個橢圓形,看起來像是一個扁平的英語字母O。

此刻所看到的天空和當年我在大房子的草坪上看到的天空,已經隔了三十億年的漫長歲月。我心裏想,隔了這麽長的時間,天空一定隱藏了無數的秘密。

車子開動之後,我打開儀表板上的收音機,看看能不能收得到信號。前一天晚上,收音機聽不到半點聲音。我試了半天,還是收不到數字信號,不過,最後終於接收到了一個當地的調頻電台。這種鄉下地方的小電台通常都是放鄉村音樂,要不然就是傳教,不過,今天晚上它倒是一直在播新聞。我聽到不少消息。後來,信號又慢慢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雜音。